清云鉴 第2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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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的人努力抬头看着他。“梅疏影……”语声喑哑,纤细的身子一直在抖,不知是痛苦还是害怕难过。嘴边的血似源源不断般一直在流出。
  “梅公子……”
  “不要说话,我助你出来!”白衣的人将手中玉扇一把放下,浸满血的左手亦伸来扶住青石,而后目中一沉,丹田之力凝集积聚,全部运于双掌之上,面色极凛地沉沉喝道:“起——”
  牙间有血渗出,慢慢涌出嘴角,梅疏影闭目一瞬再睁开眼,硕大青石在他掌中一点点被抬起,石砾滚落。
  “你……出来。”抬到一定高度,梅疏影凝力撑住,抑声与她道。“出来。”
  那袭翠衣的人看着他,极微弱地憨然一笑,眼泪潸然而落,轻轻摇头。
  梅疏影目光下掠,看向石下……隐约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肉。
  从腰往下,混着女子翠色的衣裙和骨肉碎沫碾在了一起,呈现着绝非活人会有的扁平程度。
  “你!”梅疏影面色惊白,语声已颤。“是……为什么?”
  石木草看着他,气息越来越不稳,陡然无以为继,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因为阿草……喜欢你啊……”
  梅疏影看着她,心口如被锥砸,猛然刺痛不已,不能承受地颤然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泪肆然滑落,石木草仰面看着他。“四年前……梁州城里的元宵会上……我与你说过的……”语声陡然低微,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还记得吗?”
  梅疏影咽声点头,“我……记得。”
  “那时……你说……你已有婚约……且……且我年岁颇大……你更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所以叫我另觅良人……”石木草一边哭一边望着他,语声已是抽咽:“那……那如果……如果阿草晚生几年……你可会……可会垂怜阿草?”
  梅疏影凝目望着她,眸光颤然,既悲,又疼……是不忍,是怆然。
  他慢慢点下了头:“……会。”只是话音初落,心口一疼,双掌陡然难以为力,掌中巨石猛地落下一寸,石上碎砾纷纷然落,打在女子身上、面前。
  那被梅疏影放置在她面前的青玉纸扇、猛地被碎石击中,猝然展了开来。
  梅疏影强忍气血翻腾再度撑住巨石,纵是掌血染透白衣,亦默声一言不发。
  只是再低头,便看见她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一方隐绰而清晰的扇面……于灰尘扬落,碎砾飞沙间泪盈于睫,周身颤簌。
  语声陡然一低,她道:“我懂了……”
  千言万语,蓦然失尽。
  梅疏影一瞬间竟是无措地看着她,嘴角亦慢慢流出了血。“石姑娘……”
  泪痕滑过脸颊,石木草抬头来爱怜地望着他,眼神既悲又凄又哀又怨。一时是痴了。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梅疏影闻言周身一颤,再难承负,眼泪蓦然滚落。
  她看见他哭,眼泪更是控制不住,一颗颗砸落在地。
  周身越哭越颤,猛然毫不顾忌,她哑声抽泣道:“你要好好的……我……我……”语声陡然一喑,她原本颤簌的双肩猛地松懈下来,头轻轻往身侧一偏,眼眸慢慢阖上了。
  “石姑娘……”梅疏影咬牙而颤,语声喑哑,沉喝道:“石姑娘!”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喝!”白衣的人猛然沉喝一声,唇边迸血,双掌运力将女子身上巨石向后掀了起来。
  厚重青石伴随白衣人掌中之血,轰然向后砸落,沙石再扬,飞尘溅起,而后恍恍飘落。
  如世间万千心绪,到最后,终是尘埃落定。
  ……
  人道惊云公子……‘人如寒梅惊艳;舌如蛇蝎狠毒’阿草原是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如果……如果阿草晚生几年……你可会……可会垂怜阿草?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
  璎璃不得入阵之法,云萧领她赶到时,梅疏影抱着翠衣女子慢慢从小径中走了出来。
  璎璃望见猛地一窒,惊惶道:“公子!”
  青衣的人看清他怀中所抱之人,心门一窒,颤簌惊震,不可置信道:“二姐?!”
  梅疏影有些迟钝地将怀中女子放到了璎璃手中,而后行出两步,突然怔怔地止步在云萧面前,几分恍惚地问了一句:“你师父呢……?”
  青衣的人忽是一震,莫名颤然。
  梅疏影下瞬转头,未待他回答,已一步掠远,纵身而离。
  第220章 心念是劫
  蜀郡边际,郭小钰领墨夷然却踏入一方古旧雅致的书楼里,转目回望远处,古堡深院,矗立暮色之中。
  书楼行出一人,面容苍老,语声嘶哑,低头便道:“回主人、影主,蛊瓷中影血、影木的映身蛊一者颈中射血一者半身爆碎,方才死去了。”
  墨夷然却微微颔首。“退下吧。”
  “是。”
  紫衣少年默然片刻,转而看向身侧女子,平声问道:“影血杀惊云阁北堂长老,她死于梅疏影之手应是毋庸置疑;影木之死,此刻梅疏影若是安然,联系影主之言,我亦能明。只是影木既能为梅疏影而死,依影主之见,她临死之际可会向其道出影网旧事,背叛我等?”
  素衣之人目色泠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摇头。“主人且安心,影木不会叛我。”
  沉默片刻,素衣女子道:“她因生母为我父于匪中救下一命,为还此恩许诺半生助我,故才寻我来我身侧。此诺既是她主动承许,当不会有食言之虞。”
  素衣女子轻轻敛目:“她虽是心属梅疏影,但属下确信,影木若临死,亦不会向梅疏影透露影网中事。”
  墨夷然却听罢亦敛目,而后默声点了头。“既是如此,我便不多言了。”
  言罢缓步入了书楼。
  素衣之人垂首不言,眸光滢滢然而轻抑。
  “我早与你说过,人只要活着,多多少少便会暴露出弱点,最后因之而死,也属平常。”女子又一度回首望向远处毒堡,低声喃喃:“而你可知,心之所念,便谓贪、执、妄,而生劫、难、苦……这是你给自己造的劫。”
  素衣之人回首,亦慢慢踏入书楼。“多年以前,我便知你将因他而亡。”素衣渺渺,一言叹出,低回而无声。
  “多年以后,我亦知我会因谁而死。”恍惚一叹,既怆然、又释然。
  “世间事、俗事人,多半如是……勿论你我还是他。”
  .
  哺时。
  梁州城外山色浓、炊烟袅。
  青风寨里,几个寨中小娃儿正拿小木枝四处戳找着一人,边找边唤道:“三当家的,你怎能这样呢?说好的找到你就能分一两银子的……就算小丫是撞到的也是找着了呀,怎么能不认账呢?”
  “就是哇!三当家耍赖!”
  “说话不算数,羞羞……”
  “快拿银子出来给丫丫们分,小气鬼的三当家!”
  天色向晚。尹莫离扛着锄头汗流浃背地从田里回来,抓起屋前石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末了重重呼出一口气,只觉精神烁奕重又活了过来。
  他一手抹去嘴边凉茶一手随意地将肩上锄头扔到墙角,正撩衣要往桌旁石墩子上坐下,突然一只手从他那档下石墩上“长”了出来,直往上伸。
  这一招猴子偷桃真是吓得尹莫离不轻,魂都快飞了。
  尹莫离一下就跳出三步远,大叫了一声:“你了个奶奶!什么东西?!”
  那“鬼东西”扒住桌子边,啧了一声,下瞬听见它身上“咔咔”两声响,赫然从一个圆墩展开成方形又慢慢拉长,变成了个人样。
  石木花站直身体,运力一跺脚,身上仿物用的沙石簌簌落下,洒了满地,身上骤轻。
  尹莫离先是一抹额上的虚汗,下一瞬抄起墙角的锄头就要打人。
  “别别别……”石木花忙告饶:“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躲到你这里……”
  尹莫离暂时把锄头往腿边一撂,“石头花,你今天要不编个像样的理由,我把你砸巴烂了去给我那一亩刚种下的芝麻当肥料!”
  已然六十好几的花白胡子老头儿往那石桌前一坐,揶揄道:“又给我家阿草种芝麻呀,你这叔儿不错……哎哎哎!别打别打!我说、我这就说……”石木花坐回石凳上,阴阳怪气道:“还不是那群臭小鬼头,就……就我跟他们打赌……说要能把我找出来就给他们一两银子分分……没想到一不小心让小丫那丫头撞到了,真给他们寻了出来,没办法我就只好躲你这里来了……”
  尹莫离一把拎起锄头,“你个老不修没银子你跟人打什么赌?!这不骗娃娃们么!”
  石木花忙拦下他的锄头,“哪个说我没银子了!我银子多着哩,足足两百多两哩!”
  “那你干啥子耍无赖!既然输了就拿出个一两给娃娃们分了呗!”
  “那哪成!银子都是阿草给我的,我要留着给我家乖囡当嫁妆的,怎么能动。”
  “那你跟娃娃们打什么赌!输了还耍赖,你这张老脸不要了?”
  石木花顿时为难起来。“我这老脸……哎……真没想到能叫他们给寻出来……”
  尹莫离随口道:“叫我说啊你就拿出来一两给他们分了算了,你也不想想,阿草今年多大了,二十又九啦哪还嫁得出去……”
  “我拧巴你个尹村夫臭烂嘴!!”石木花顿时跳了起来:“我家乖囡是跟我一样死心眼,除了那谁谁不肯嫁!你以为她嫁不出去?!多少人抢着要哩!二十又九怎么了!二十又九怎么了!那银子我就要留着给她当嫁妆!留到她三十岁、五十岁……一百岁,她一天没嫁我就得给她留着!”
  “不过就是一两银子的事,你这张老脸哟……”
  石木花梗着脖子嚷起来:“别说一两,一文我也不能给她乱花了!横竖我这张老脸不要了!”
  尹莫离丢下锄头。“行行,你这老东西都不要老脸了我还能说什么去?”
  石木花腆着脸又靠了过来。
  “尹村夫~你平日里不是种出来不少东西嘛,到山下应该能卖不少银子吧?老头子我也没见你花过,拿出来借我一两呗。”
  尹莫离低头就去捡地上的锄头。“奶奶的!真他妈不要老脸了!!”
  石木花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小气鬼!尹村夫!不就一两银子么!”
  尹莫离挥着锄头一口气追出去半个山头。
  “我一锄头砸死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
  巴蜀之地,益州,蜀郡,毒堡后院。
  日暮成夕,晚霞如练,撒在院中。
  璎璃看着棺木里的翠衣女子,伸手一点点为她理罢身上绿衣长裙,神情几分肃穆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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