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2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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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未立时跪下。
  叶绿叶静立在木轮椅后,此时看了云萧一眼,冷目睇向吓呆跌到在地的文丹青,道:“孔家派来的此子满嘴污秽,且对师父您出言不逊,言辞多有不敬!师弟出手教训,并无过错。”
  端木若华仍于木轮椅中静坐,面色苍白冷肃,唇间抿着,不言语。
  青衣人看了女子脸色片刻,下瞬低头,于她椅前屈膝跪了。
  文丹青这时才算醒神过来,意识到方才剑尖直指自己的冷意,吓得直往后退,未断的手直指云萧:“你……你刚刚竟想杀我!你、你……蛇蝎……歹毒……你——”言之未尽,仓皇倒退、边爬边逃。
  “表少爷!表少爷!”随行者呼之不及,急急转向椅中白衣人行礼:“多谢先生!方才之事是我家表少爷先欲动手,有错在先,平城文家与塞北盛乐孔家皆不会、也不敢追究!先生不必过于责难以至牵怒门下高徒……我等就此再与先生道一声告辞!”
  言罢匆匆追着文丹青而去。
  “绿儿……将他们送出谷。”
  叶绿叶面色微有冷意,也未多言,抱剑应声:“是。”而后掠身追上前去护送。
  青衣人跪于地上,垂目看了一眼林间的草,一言不发。
  端木若华一把收回了于他手中牵着的白练,随后转轴而离。亦未发一语。
  青衣人想要起身来推过木轮椅,送她回院中,只是未闻女子唤声,亦未听见师父命他起身之类的言语,迟疑片刻,便未敢动。
  千木林中,木椅轻轴,慢慢转远。
  青衣之人想要于她背后唤一句“师父”,抬头来看着白衣人沉肃漠然的背影,又噤了声。
  便只看着她。
  林影之下,一白一青的两道身影,一者扶轴行远,一者默然跪地,渐渐离远。
  直至云萧跪在原地,看不见那道白影。
  仍凝目望着木轮椅离开的方向,青衣人唇间亦慢慢抿起,指间握紧了。
  .
  塞外。
  盛乐城中。
  一辆如墨深的厚帘马车缓缓行在北街主道之上。
  道旁有行人见之,无不瞩目而视,目露警惕之色。
  马车里,连日舟车劳顿的墨然神色微乏,倚靠在马车后壁上闭目小憩。
  木制的马车后壁横木凸起,虽挂了绒毯,头枕于其上随着车身晃动亦难免脑后磕痛,墨衣云纹之人却似毫无所觉,呼吸始终轻浅,闭目无声。
  墨夷然却原本静坐于车内一隅,转目看了男子一眼,便起身与墨然并排而坐,伸手轻轻扶住男子的头靠在了自己肩头,而后笔直而坐,亦是静默无声。
  马车缓缓驶近北街尽头,远远可见一座古朴沉厚的朱门旧府静立,门前两座石狮威武,一左一右张口而啸。
  “先生、公子,武宗孔府就在前面了。”马夫于前出声道。
  墨夷然却轻应了一声,而后伸手拂开左侧窗帘一角往前瞟了一眼。
  道路两旁摊贩走卒零星可见,时有身着白衣蓝褂学子服的青年领着身穿武生服者肃面走过。余光皆有意无意地瞥向此辆马车,悄然蹙眉,眼神凛起。
  墨夷然却眼中便也掠过微微的厉色,眉稍微动,低头取出铁皮面具戴上了。
  此时一只环颈羽白的漆黑鸦儿于外轻“呱——”了一声,正落于马车窗沿上。
  墨夷然却朝它伸出手,黑白相间的鸦儿立时挤开厚厚的窗帘钻入车内,重新飞落在少年手臂上,歪头舐足。
  身着如夜黑衣的少年取下它腿上的竹筒倒出了传书。
  看过之后,指间一转将之化成了齑粉。
  “说了什么?”墨然不知何时已然转醒,面上倦乏之色未消,头仍旧枕在少年肩头,轻轻转蹭了一下,而后半阖着双目问了一句。
  “九月末朝廷兵马按兵不动七日,至第八日中军主将巫亚停云亲自领兵自益州东南面牂柯郡发起进攻,于周水、不狼山两地与凌王反军四次交战,四战皆胜,朝廷收复益州境内最大的牂柯一郡,现集主力驻扎在牂柯郡与朱提郡交界的平夷,其势步步进逼,有一鼓作气收复整个益州平定凌王叛乱之势。”
  墨然听罢,微微蹙了眉:“此为十一月中旬,九月末至此不过月余,月余时间交战四次,长途跋涉至益州的朝廷兵马几乎不得休憩,巫亚停云何以又一反前态,如此猛攻?”
  黑衣少年默声。“义父想到了什么?”
  “速战速决,以免后患……”墨然这时起身来坐直,看向了停落在少年手臂上的鸦儿。“朝廷有所忧,巫亚停云有所顾,所以急于平定凌王乱,避免粮草辎重供应问题,也避免再有大患……”
  “什么大患?”少年问罢,又道:“却儿只觉,凌王叶齐已得到军库图,实力大增,应不至于如此被动,连战连败。”
  墨然轻轻颔首。“不错。更何况有那一人从旁辅佐之。”
  黑衣少年微挑眉稍道:“义父说的是赫连绮之。”
  墨然静望于前,沉默片刻,后道:“我太清楚他的能为了……他与凌王此举,极有可能是有意保存实力。”
  此时马车外,赶车之人轻“吁——”了一声,慢慢止下了马车,扬声道:“先生、公子,咱们到了。”
  虽身处车内,墨夷然却仍明显觉到马车周围行过的路人脚步踌躇凝滞。
  黑衣少年目露寒色,道:“与上回陪义父来这塞外时不同,此次盛乐城内满是肃杀之气,不见往日熙攘繁华……却儿见身着孔家文宗学子服的人领着武生服的武宗弟子于街上来回巡查,面色皆凛,十分警惕,如临大敌。”
  墨夷然却顿了一下,道:“应如义父来时所言,孔家当是已出事了。”
  墨然面上虽显倦惫,眉眼间仍是沉肃,看着身侧少年道:“只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第264章 剑
  少年人又道:“方才所传信上,影主另告知:寒月初,文墨染暗中于洛阳而出,往的,也是塞外方向。”
  墨然听得,目中忧色浮沉。“梅疏影的死,此人振作地倒是快……如此看来,朝廷从未放松对塞外孔家的监察,文墨染也来此,证明最坏的结果,多半已经发生了。”
  墨夷然却回望他。
  墨然也正看着他。
  两目相视。
  墨衣云纹之人眼中便柔,伸手爱怜地抚了抚身边少年的长发。
  “曾随义父来此塞外之事,你记得?”
  少年点头:“记得。”顿了一瞬,又道:“和义父所历之事,却儿无一忘记,都记得。”
  墨然目露轻哀惭色、亦露倦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后悔吗?”
  黑衣少年回握住墨然手腕,扬唇笑了一笑:“有时独自遇见想要记住的人,却难记住,会觉得遗憾……但是不曾后悔。我始终记得当日是我自己选择、成为墨夷然却。”
  指间握得更紧,少年人直视于他,垂眸下来吻了一下他的指:“成为你。”
  墨然指尖颤了一颤,眸中哀色只更深。
  两人出得马车,车夫已从武宗孔府门前回报过来。
  “公子、先生,他们一听我们是来找您说的孔懿先生,脸色就不大好,也没说通报不通报,转身就跑了。”
  这随行赶车的小厮纳罕生奇道:“不过倒不是往门里跑,是往门外跑……”
  墨然立身马车旁,看着来来往往有意无意看向他们的路人,只问道:“是往哪个方向跑?”
  车夫小厮伸手往东面一指:“就这条往东的道儿。”
  墨衣云纹之人神色温然,轻言道:“那便候着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一掠而至,广袖临风,身上玄沉的云锦长袍色深如夜,扬起便落。
  “你是墨然?”
  墨然回望来人色深却净的眸,温然颔首。
  “与子葭是朋友?”
  子葭便是孔懿的字。墨然听罢,再度颔首。
  那人见得他点头,便立时转身,快步而行:“跟来。”
  墨然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脸覆铁皮面具的黑衣少年执剑行于墨然身后,只默行而随,不发一语。
  行之未远,墨然抬头看着面前古朴雅致的另一宗“孔府”。
  其朱门之上所书“孔”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几乎透过横匾,矗立于东街尽头。
  与武宗孔府沉厚肃穆之感不同,其内书楼林立,于外仰首可见,清雅斯文。
  “孔家重文轻武,又以东南西北划分尊卑次序,文宗孔府为首坐落于东街,外戚文家为次坐落于南街……而武宗孔府最末,坐落于北街。”墨然微笑,看向身前之人。“墨然此次过来是为探访孔家武首孔懿,公子却领我来文宗孔府,却是因何?”
  玄黑色的云锦长袍于行路间飘逸如风,面前男子束起的长发有几缕随意地散落于额际,此时正快步踏上文宗孔府的台阶。
  闻言便回头看了一眼墨然。
  “带你见子葭。”
  他言辞极简,一路未有赘言,说罢便又大步踏上石阶行至文宗正门前。
  据闻孔家文宗自恃甚高,正门极少为外人而开,若非当世名流,便要文才惊世的大家方会为其大开宗府正门。
  墨然看了一眼此人疏朗俊逸又寡淡无喜的形貌,心中微有沉吟。
  下一刻,便见文宗孔府的大门应声从内拉开,一纵白袍蓝褂的文宗弟子分列左右,俯身揖首,向入府之人见礼,无人抬头,只于口中恭声唤道:“文首。”
  墨然身前的男子视若无睹,领二人从门人之中穿行而过,径直行往文宗正院后方的主院寝楼——枕书楼。
  “文首。”枕书楼内,众婢子见得男子,立时作揖行礼。
  墨然看着男子背影,温和道:“原来公子便是塞外孔家文宗之首,孔嘉先生,墨然失礼了。”
  江湖传闻此人极为寡言少语,此番一见,实有过之无不及。
  孔嘉便点了点头,领墨然入了寝楼主卧。
  立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入。
  随后绕过内室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的屏风,便见一人躺在紫檀香木雕花的大床上,满面青黑,几无气息。
  墨然微一震。
  床上之人确是孔懿。
  只是孔家文宗自来轻看武宗,孔懿虽才名在外,却终究不过是武宗之首,地位比到孔家文、阮两氏的长老都有所不及,孔家至今也未承认他的才名,只谓他沽名钓誉,并无文人风骨……而此刻他所躺的枕书楼却是孔家文宗之首所居,等闲不会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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