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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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五感都被削弱,端木若华一时只从手中衣摆的动静觉到璎璃忽然停下了步子,遂茫然地抬头面向了前方所在。
  然后即便隔着滂沱大雨,她也听闻了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应是累极,迫极,且在强忍伤痛。
  端木便也跟着一震。
  虽也设想过这一幕,但真的出现在眼前,终不免几分恍惚。
  她终未料到他来得、这样快。
  大雨如注。
  他挡在山路上看着璎璃身后的她。除了累,除了痛,除了伤痕累累、心如死灰,他亦很茫然。
  不知道这样坚决地逐他,弃他之后……他还能怎样留下?
  明明……
  要不了多久了。
  可她恐怕一日也不愿自己再留于她身边。
  云萧想到这里,竟忍不住要笑。头一回对于自己痴情于她生了几分气,含了两分怨。
  北曲说得对……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呢?
  他笑到雨声都似凄恻了,从脸上滚滚而下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璎璃低头抿了抿唇后,默声低头前行,绕过了云萧,继续往山上走。
  端木若华放开了她的衣摆,独自勉力,站在了雨中。
  他唇间微动,发不出声音,半晌,终于开口:“师父是不是忘了……?”
  看着她站在雨中,自己一身伤痛竟皆忘却,他仍无可救药地只为面前之人心疼,想要将她抱入怀中,想要为她遮挡风雨,想要温暖她此刻微微颤抖寒瑟的身子。
  免受一点寒苦。
  他迫自己强忍住,只在她面前,在此山道泥泞中,慢慢屈膝跪在了瓢泼大雨中。
  “我与师父说过……”他看着她,慢慢拔出了手中麟霜剑:“除非萧儿死。”
  雨滴砸在剑刃上,碎溅,四散,发出泠泠的微响。
  “……否则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直视着雨中白衣人,他便含笑问了:“师父既要弃我……此刻是想让萧儿自戕,还是亲自动手呢?”
  一言出,他眸光幽得像水,深深戚戚悠悠凉凉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雨水连续不断地打在她脸上,顺着额颔流入颈中,湿了她向来清逸素净的一袭白衣。
  端木慢慢举步,向着雨中跪地之人所在,一步一步行来。
  她仿若走了一世。
  他仿若等了一世。
  直到衣发尽湿、勉力而行的女子站在了他面前,云萧才半是恍惚半是凄寒地抬眸看向了她。
  端木若华慢慢伸手,握住了他拔出的剑……
  语声喑哑:“你可知……我已时日无多?”
  云萧一声凄笑:“我知道。”
  端木若华握在剑上的手微微抖簌……
  “你可知……我给你设下了一道关卡……”
  云萧麻木地看着她,想要睁目,然终只露出了一丝凄涩至极的微笑。
  “便是北曲。”
  端木若华握在剑上的手轻轻蜷起,眸光亦是凄疼:“如若他诉与了你,为师的去处……我便知,世间已无可阻你。”
  云萧仰首看着她,先是笑,后是哑。
  他忍不住一字一句地问她:“我是不是,就该死在没有人的角落?这样于你,才是最好……这样于你,才最不打扰?”
  第306章 衷
  他忍不住一字一句地问她:“我是不是,就该死在没有人的角落?这样于你,才是最好……这样于你,才最不打扰?”
  端木若华的心整个揪拧在了一起,狠狠一颤。
  “可是……因你不在我面前……我便不能心安……”他执剑的手亦抖簌难止,直直跪于满地泥泞中,轻而又轻地对她说:“我怕我死之际……你正身陷囹圄……亦或恰逢杀机,我未能赶去救你,而在他方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端木若华听着他喑哑至极的语声,整个身子难以抑制地随着他凄恻至极的话一起颤抖,止不住地颤然。
  她疼抑道:“你可知……你很好,全无必要为我至此?”
  “我愿为师父而活,也愿如师父所愿而死。”他既柔又凄地看着她,语声含笑,痛彻决绝:“只要是师父想要的……我都给你。”
  端木若华虽看不见他……但对着他的那双盳目中……眼泪控制不住地凝起,而后伴着雨水,一起砸落在了麟霜剑身之上。
  她微微拨唇,终于一字字道:“我又……如何舍得?”
  她放在剑刃上的手慢慢下压,将他手中之剑一寸寸压了下去,而后慢慢倾身抱住了跪地之人的头,将他环入怀中,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我又……如何舍得?”
  眼中之泪蓦然肆流。
  云萧凄寒了一瞬。
  下一刻一把丢下手中之剑狠狠回抱住了她,语声痛极:“你不舍得?你不舍得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人?!我明明与你说了,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求!我不愿你为难,不求你应我……我就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我就只是想护着你而已……只是想在最后守着你看着你而已……”他终是哭了出来,能觉到胸口的蛊如被火灼,他疼得颤簌,字字嘶哑:“我就只是……爱你而已。”
  即便被他环抱,端木若华仍未放开揽抱他的双手,只呆立雨中,无知无措地与他相拥,一颗心跟着他的哭声一起颤抖难止……
  大雨滂沱,白衣的人于此刹那,心疼如窒,满面是泪。
  “我不该欺你……萧儿,我——”颤声一句,她终于道:“不愿负你。”
  来时路上,她于马车中诉与璎璃二人的那另外半句话,赫然是……
  ——“若终未离……便以此残身,了他心愿罢。”
  跪地之人听得,心一下子拧得极紧。
  埋首抱着她,紧紧抱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为师不曾沾染男女情爱……故我无知无觉之时……已负了梅疏影……”她的心拧窒而疼,语声低颤:“我虽不懂你们所求……但从不愿教你们难过、伤心、痛苦……”她怜疼道:“若我早知他于我有情,必也会审慎待他……若我并非清云鉴主,便可与你隐遁离世。”她空茫的双目应是看着他:“阿紫已去……小蓝已离……绿儿筋脉尽断……你的左臂、小指皆已废了……若要再将你伤及,为师如何能承?”她心疼地揽护着他,满目都是无措:“虽承天鉴……虽负重责……但端木终不过一介凡人……故时有所感……梅疏影所言、其实未错……人于人确分亲疏远近……你们便是端木此生最不舍之人。”她痛极道:“我从不愿见你受苦。”
  颤抖着伸手攥其衣,端木抑声:“你想要的……为师也尽皆,想要予你。”
  他看着她,看着她,睫羽一颤,终是落泪。“今生闻师父此言,萧儿已无憾了。”怜疼地伸手抚女子湿淋的发,将早已踉跄不稳的女子接在怀中,他站起的同时忍不住闭目仰首去吻她的唇。
  大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两人身上,颤瑟如弦。
  女子依附着他,任他所为,十指颤然。
  久久,云萧放开她,重又将她抱紧在怀中。
  端木平复着呼吸,颤声而续:“于此青蛉山中,我欲将一身元力都渡予绿儿……”她半搂半抱着与他相拥,语声低哑:“如此方能使她强续的筋脉慢慢恢复如旧,与常人无异……”
  端木无力地偎依在他身前,语声更轻,温和隽永:“元力渡予她后,我便将为废人。”
  云萧震。
  端木若华微微垂首:“时日当、更无多……应是撑不得一年。”不待他反应,端木若华便又抬起了头:“且我元力输尽之时,用以封锁你记忆的水迢迢元力当会散尽……你便会恢复幼时记忆。”
  云萧一时又震又疼又茫地看着她。
  “届时你若心中仍如此刻一般作想,便带我回樱罗绝境罢。”她靠于他胸口,伸手环抱相依,最后轻言道:“你我从此,再不出世。余下时日,你不必再唤我师父……你想如何,便如何,端木都依你。”
  她眼望虚无,喃声伴随雨声而逝:“待我死后,你将我尸骨送出,葬回归云谷……如此,下一任清云鉴传人得见水中山岳,自会出现。”
  她叹:“诸事便矣,此生、便罢。”
  云萧震怔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长睫垂翳,他敛下眼中情绪,面上只笑。
  蛊线趋近心脉,离之不过寸余,已然要不了一年了。
  他将她拥在怀中,温柔地揽护着她,环颈相依,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说:“好。”
  端木若华长叹一声,不知为何突然忆起了她将他记忆封住的那一日,彼时面前之人不过一介十一岁少龄的稚子,也是这般轻而又幽地应了她一声:“好。”
  那年那时应是黄昏,斜阳已没,清辉残落,归云谷中的山霞应已淡去,飘渺如雾。
  她迎着青蛉山中的大雨,仰首而望,目中虽空,却仿若已然描摹出了他从那时至今,一年年长大的形貌。
  端木若华恍惚一时,便由着心头所动,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七年如一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恍然漫上心头。几多爱怜,又几多心疼……
  事到如今,她又如何能不明白他所求?
  山道上,大雨中,她慢慢垫起脚尖,闭目仰首,似义无所顾,更似孤注一掷般,轻轻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面前少年人双唇上。
  恰似一个许诺。
  大雨如倾。
  .
  青蛉北山之中,璎璃已然寻到了那方药泉。
  掩在山崖两侧的藤萝翠蔓后,藏于山洞深处,有烟烟袅袅的白雾氤氲其中。
  璎璃背着叶绿叶站在洞檐下相候。
  她背上的绿衣女子被端木喂了昏睡养息的药,一路都未醒,此时仍旧趴在她背上昏迷着。
  璎璃看着白衣女子可能行来的方向,目光虽静,几分复杂。
  离开惊云阁时,她与玖璃约定了……此后余生,他守护公子的责任,她守护公子的心。
  是故心知公子所念,是端木宗主时,她便将公子骨坛送来,强请留在端木宗主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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