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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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齐侧目觑见,眼神倏忽而冷,刹那间回身撤掌,险险避开。
  城门未动,满地腌臜与血水。厚重的城门在烟与火中越来越烫。
  叶齐掠身后撤,脚下一踩到地上的脏污血水,眉头便一蹙,回目看清来人,眼神冷峭:“云萧?”
  一身烟色华服,锦衣长靴,玉冠金簪之人随即便露出了一抹冷笑:“还以为你们师徒跑了,原来真的蠢到留下。”
  南荣枭看着他抬眼往城墙之上逡巡扫视过去。“你在这里,那你师父一定就在附近了。”
  没有城门将破却被阻的勃怒,反倒勾唇露出了极轻浅的一笑。叶齐悠悠道:“如此,甚好。”
  一身黑衣的少年人一脚踢起脚边尸体旁倒落的铁剑,使之抡转至半空,而后伸手一把接住。沉冷寒肃的目光始终未离叶齐。
  烟烬漫天,火焰燎亮了旭日初升的曙光。天正明。
  几步外,叶齐面上悠冷浅笑的神色转而恻恻。他又扫视了城墙上一眼。“那个女人派你来挡本王,是仅剩的两个徒弟,也不想要了么?”
  未寻见那道白影,他回目看着面前少年,又几分冷戾地扬声:“不知你死时,那女人会不会现身?”
  面上笑容倏止,叶齐再道:“即便不现身,只要她还在城中,在这附近,城破后,本王自然都能将她寻出来。”
  南荣枭心下已拧。
  ——叶齐与师父宿怨深结,自己虽知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师父,但……
  南荣枭皱眉。耳闻他口中句句未离师父,心里到底生出几分异样,极为不适,心头几乎不受控制地一寸寸爬上寒意。
  “是因为改立帝储的宿怨,所以你这样记挂、深恨我师父?”
  毕节城门前,两军交阵的厮杀声中,满地横尸火海一侧。这位前太子殿下,今日的反王,只是听到面前之人提到他被改立帝储之事,就立时冷下了脸色。目光刹时变得极为幽沉冷戾。
  开口之语声,难掩深恨,又难隐深怨:“不然呢?”
  南荣枭突然想起了他与师父为救阿悦姑娘而入凌王府时……
  曾将师父从王府长廊下接回。
  那时的师父因饮酒,埋首在自己怀中昏昏欲睡,空茫的双目不时抬起望向前方,口中喃喃着:“跳舞……烟色……我冷……”
  已然醉酒的白衣女子一度望着自己所在,如个稚子孩童好奇问声:“烟色是什么样子呀?为什么喜欢这个颜色呢?”
  ……
  南荣枭看着叶齐身上的烟色华服。眼神突然也沉冷如霜,寒冽似冰。
  心绪起伏一瞬,他回视叶齐,冷冷嗤声:“即便没有我师父插手王储帝诏,你也做不了帝王。”
  少年之声冰冷而寒肆,无惧无畏:“薄情寡义,暴虐独断,又无容人之量,更兼与虎谋皮,引外贼入夏,分国土与羌,你有哪一点,配做大夏之主?”
  叶齐眸光倏寒,语声阴沉冷戾。“纵是豺狼虎豹,也能为我所驱。你又如何能知,西羌各部与本王联合攻夏,不是在‘与虎谋皮’?”
  南荣枭狂肆一笑:“你把自己比作谋皮之虎,实则却不过是只倒挂树间、水中捞月的顽猴。汲汲营营,费尽心机,不过是在捞一抹水中倒影。且你自视甚高,恐怕就算一早发现了自己是在水中捞影,也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只会立时把过错归咎在别人身上。”
  叶齐语声霍然寒戾到了极点。“你在暗指什么?孤失帝位是自身之咎,不因你师父?”叶齐冷笑道:“这些话是你师父教你说的?因为城将破,因为命已危,想要孤归咎于己,饶过那个女人当年的胡言乱语?”
  眼神酷戾阴沉,叶齐幽恻道:“让那个女人膝行来本王面前,述于天下,本王乃天命所归!”叶齐悠寒冽冽地扬起下颚:“如此,本王不是不能饶她一命。”
  眸光肆然冷极,南荣枭看着他,声亦幽冽彻寒:“就像我师父曾经诉于明帝、述诸天下的那样……你做不了皇帝。”
  转指握剑,刃光铄掠。“因你不配,也无命做。”
  少年人手中之剑的寒光照在了叶齐脸上,是烈烈如灼的杀意和寒意。
  叶齐复又冷笑:“上一个如你这般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猖狂无度的人是梅疏影。”语声一沉,幽然寒恻:“而他已死了。”
  南荣枭目中冷意更凝,握剑的指只更紧:“你以为他死了……”
  心中虽一度嫉恨过这个名字,却不得不承认……“可他已永远活在了我师父心中。”眼睇叶齐,冷冷掷声:“而你活着,却不知世间如今有几人不盼着你死?”
  叶齐的眸光动了。
  似是并未被南荣枭口中后一言而影响,却因前一句,面上冷得仿佛凝了霜。
  恰于此时,与中军士卒厮杀之余,叶青兀地向叶齐抛过来一把长-枪:“父王!请接枪!”
  “啪!”的一声,那柄一看就是精兵良器的长-枪,被叶齐看也不看,抬腿一脚踢开。锦衣人厉声道:“用不着!”
  转目看着南荣枭,叶齐眼中已浸满酷戾深沉的杀意。“杀一介竖子小儿,何须用到兵刃?”
  南荣枭听到他的话,紧抿唇罢,眼中凛冽、狠肆、杀意亦横起,毫不留情地一剑挥斩过去!
  叶齐以掌绕剑,凭借深厚内力将剑身倏地震开。而后迎面一掌!
  迭影以避、剑掠寒光,飞沙走石、掌力迸射,二人下时斗在一起。
  毕节城门前,旌旗猎响,乱矢如雨,火海燎原。
  兵戈相击声、厮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嗡鸣入耳,血沸、血溅、血冷,血如泼墨般不间断地流淌在城门前泥沙相间的大地上。遥映着秋日越来越萧冷的长空。
  巫亚停云无暇他顾,心中纵为清主宗主幺徒去而复返、力挡叶齐而心怀激荡,但眼角余光亦能看见烟烬、沙石弥漫的战场上,中军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骨肉恩岂断,男儿死无时。
  她凝气成刃,挥动手中无形利刃,与南冥、林海一齐力挡西羌虎公主手中铁槊,早已虎口迸裂、双臂震麻,身上大大小小被拉巴子舞动铁槊时劲气罡风划出的伤口,血涌如注。
  孔嘉与烧当大王子弋仲缠斗一时,飞身后掠,转去击杀那些靠近城门、爬上云梯的反军羌骑。
  但五千中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箭矢下、火光中,逼近他们的羌骑与反军仍旧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城墙之上,亦越来越多爬上城头的反军羌骑,仅余的万余中军将士,大半在城头拼杀、不停射落火矢、利箭、推滚桐油、浇淋金水,小半抵在城门后,紧握手中刀兵,轮换往返向城墙输送桐油金水。
  然两万前锋羌骑后,又冲杀涌近两万羌骑兵,城门外的中军士卒围挡在主将四周,渐渐已不足百人。
  势危,难挡,越来越多反军羌骑涌近城门,越来越多敌将登上城墙……
  纵他们一时挡下叶齐、拉巴子,亦难挽危亡。
  城破在即,烽烟燃尽,城墙下,累累尸骸浸血沫。
  孔嘉回首看见孔懿手中双剑之一被叶萍九节鞭卷落甩出,一名反军趁机从后一剑刺入,孔懿手捂胸口,另一把剑回手削下反军头颅,又被叶萍铁索长鞭当胸抽落,残衣混着血*飞溅开来,整个人从城头跌落,撞断云梯,直直栽向城墙下的火海。
  “子葭!”孔嘉一脚踢开弋仲挥过来的斩-马-刀,手中玄铁扇回首冷厉地横削过,竟将弋仲握刀的五指削下三根,于弋仲嘶痛怒吼声中飞身便向孔懿扑纵而来。
  在城墙下的羌骑未及靠近孔懿时,将人一把接住,飞身便欲掠往战场外围。
  怀中的孔懿却于此时,伸手一把攥握住了他的衣襟:“孔嘉……不准逃……可以战死……不准做逃兵……”胸口血如泉涌,孔懿仍旧牢牢攥着孔嘉襟领,沥血不放。“塞外孔家的声名……与文人风骨……不能折在你身上……”
  “我只要你活。”孔嘉仍旧想要带着他纵离战场。
  “我不想这么活!”孔懿咬牙挣起,还握剑的那只手用力伸出箍住了他的颈:“你是文首,你也不准……你要是敢临阵脱逃,拼着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杀你!以保孔家百年风骨、几世声名……”
  孔嘉一手紧握寒铁扇,另一只手紧紧搂护着他。指间因被他的血浸没而抖。“虚名,比命重?”
  这些虚名,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人活一世,要是什么也不求,要这条烂命又有什么用?!”孔懿睁目看着他,满目血丝:“我虽只是一介不受重视的武首……但生于塞外孔家……所求就是声名,所重就是家国天下、忠君死节的一身风骨……!”
  孔嘉用力将他的头按向了自己胸口。语声控制不住地颤抖:“纵死?”
  “纵、死!”
  孔嘉下时抱紧了他,步步退至墙下,抑声应了:“好。”胡乱地侧首吻了一下他的额,孔嘉执扇看向了围拢过来的羌骑兵和扬刀挥砍冲来的弋仲。“听你。”
  眸中肃意与杀意翻涌,于羌骑兵齐齐靠近时,手中玄铁扇“哗然”一声抡转削过。顿时颈断血涌,鲜血飞溅。他抱着怀中之人,侧身挡下挥砍向孔懿的乱刀,闷声道:“陪你。”
  孔懿挣扎抬首,看见弋仲双手高握斩-马-刀,向着孔嘉后背直直砍来。
  一息间,似有明悟,似终了然。又似只是想起了武首护卫文首的职责,他伸手推开了牢牢护着他的孔嘉,抬剑挡向了弋仲的斩-马-刀。
  剑断。
  刀光映在了脸上。
  孔嘉回首,目眦而裂,铁扇挥出的同时,血与泪同时漫眼。
  左臂被斩落,刀身仍落向孔懿,心念成灰,再无一念。
  却于此时,一道弦音“钪”然响起,如在耳侧,闻者心神皆是一震。
  随后,万兽齐鸣,能感大地轻颤,毕节城前,两侧的平原与山林中,尘滚如浪,无数豺狼虎豹熊彘奔涌着向城门前而来。
  南荣枭一回首就看见了低低俯身,坐在其中一匹狼背上、一身短打布衣的黝黑少女。
  流阐……?
  更多的音刃由远及近,化作白刃击向反军、羌骑,乐正家的人紧随兽群之后,骑坐于数十头老鹿背上,一手托琴,一手拨弦,万音齐发,白刃似雪而落。
  城墙之上,飞身踏来的巫家主母巫山秋雨一眼看到了满身伤与血,与拉巴子手中铁槊缠斗在一起的巫亚停云。眸光一厉,当即转指握出无刃刀,纵身便向西羌虎公主攻来!跟随在她身旁的鬼斧神刀青阳子亦沉面,手持巨斧飞身而下,直劈入羌骑群中!
  巫亚停云看到他们,从来刚强坚毅的脸上,眼眶不经意间红了。
  爹……娘……
  “云萧!你可是小老儿的衣钵传人!”幽灵鬼老的身影眨眼间出现在城墙之下,将断臂、重伤的孔嘉孔懿从弋仲斩-马-刀下一息拎出,扔向了兽群后方的一处。“没有小老儿的允许,可不许死在人厌鬼嫌的反王竖子手里!”
  随群兽而出的石木花与尹莫离各自接住一人,无声退往了战场外围。
  阴恻的笙声被吹起,幽幽续续,如泣如诉,属于小女孩儿的细亮笑声随即响起,混杂在笙声里,疯癫骇人,恐怖至极,内力浅者,一听此摄魂之音,便满心惧意,控制不住地丢盔弃甲。
  青娥舍前舍舍长郑心舟,带着背上连体出生的妹妹郑秋雁,裹身在一件宽大的斗篷里,一面联手施展摄魂之音,一面与青娥舍舍卫江山秀,领身后一众武功高强的青娥舍女子,跃入战场杀向城门前的反军与羌骑。
  城墙之上,玖璃领惊云阁百名暗羽卫无声无息而至,将上得城头的反军、羌骑全部斩于剑下。天雪驮着南荣静飞奔而至,额纹艳烈、面胜好女、绝美惑人却孤僻的南荣静持剑一人独自杀向了叶萍、叶飞。
  其间叶飞竟几次不慎看着他的脸失了神。
  一道翩跹若蝶的蓝影慢慢推着木轮椅上到了城头。
  十日之内,从洛阳派出的十万援军定不及赶来。但武功高强长于身法的江湖中人却不然。
  端木若华静坐于木轮椅中,空茫的双目望向了城墙下那一片夹杂着厮杀、兽吼、马鸣、魂音、无数兵刃之声的所在。
  不想换,不愿换,此生不会再换。
  既要守,既未离,便一起罢。
  不愿等你归来寻我,为师已来此寻你了。
  枭儿,无论生死,我不可再失去你了。
  第349章 弃身锋刃端
  毕节城门前。城墙下、城头上,那些沥血拼杀的中军将士们,看到坐于木轮椅中被推上城墙的白衣人,控制不住地心怀激荡。
  孔懿先生!前军将军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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