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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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若华呼息微窒,耳上莫明一热。
  被他蹭过的指面如被火灼,很快燎起一阵无来由的炙意。
  女子呆滞了一瞬,下时双颊莫明如火,气息都乱了。
  面前少年更是倾身俯近,衔住女子的唇,绵绵密密地吻了起来。
  气息渐灼,呼吸渐乱,眼前白茫渐甚……
  直至扑翅声落在耳侧。
  女子心头一窒,耳颈一时更炙,不多时转首以避,轻轻推开了身前缠腻着她的少年人。
  雨后的秋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方缓了二人间若有似无却似挥之不去了的缱绻之意。
  端木若华伸出手来,让雪鹞停落在了掌心上。
  看罢小蓝的传书,眸中清浅的光微微敛起,气息不由得沉下去了几分。
  姚柯迴已死,与大夏对峙的西羌兵主力已由弋仲和叶齐主事……益州战事,确是形势莫测,瞬息万变。
  白衣白发之人回首看向了身后静立的少年。他一袭黑锦长衣垂手立在院中,衣襟、袖摆处仍旧绣满了血色的红樱。浓墨重彩的颜色衬得他裸露在外的手与腕、耳与颈、下半边脸均白如冷玉,面具挡住了南荣家应有的朱色额纹,覆于目上的黑纱也挡住了他诡异紧闭的双目,一眼望来,只能看见一个气质沉冷的少年面无表情地静立在那。
  黑纱下的那双眼究竟是闭着,还是睁开,是看向你,还是未看你,均未可知。
  虽显冷漠,气质凌厉,叫人倍感疏离、不敢靠近——但已无诡异非人之感。
  端木若华回首过来,望向前方,轻唤声:“走罢。”
  此回,师父定护你们无虞。
  ……
  赫章地界东、南面,十万先零、卑湳兵驻扎所在。
  南端,赫连绮之的主帐内,木比塔掀帘而入,赫连绮之盘腿坐在兽皮矮榻上,一只手支着下颚,此时向他看过来一个眼神。
  木比塔当即呼出了一口气,摇着头道:“还没消息……不过烧当骑兵出发前也没抓到人,现在这会儿弋仲带着那十万烧当铁骑都已经往南去了,估摸着舅舅、舅母晚点就会自己出来跟我们汇合了。”
  赫连绮之点了点头。“以舅舅和舅母的应变之能,确实无需太过担心。”
  木比塔大步走到赫连绮之所坐的矮榻另一头,一屁股坐下道:“照弋仲的说法,姚柯迴就这么被夏军派人突然行刺杀死……不知道谁信。”
  赫连绮之悠悠然道:“姚柯迴一死,这里再没有能与他争烧当兵权的人了,姚柯迴手下那十万精锐铁骑马上就落到了弋仲手里。”
  “哥你说得没错,弋仲这个人,果然一点脑子都没有!现在姚柯迴手下那些兵,虽然名义上听他调遣了,但动动脚趾头都知道那些兵还牢牢掌握在姚柯迴那些心腹将领手里!他竟然直接就把十万先零、卑湳兵都丢下给我们了~”木比塔啧了一声道:“虽然说,先零兵早已被我暗中收拢……”
  “姚柯迴手下那些将领,都对姚柯迴忠心得很,轻易不会叛主。”说到这里,赫连绮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之后续道:“弋仲是因为知道这点,才能仗着自己是姚柯迴的儿子,将他们收入麾下。他知道姚柯迴这些心腹将领,必会乖乖听从他这个烧当大王子的调遣~”
  说完赫连绮之便转头看向了木比塔,黑白分明的大眼微微眯起,又道:“不过前提是,姚柯迴的死和弋仲无关。”
  木比塔一听就道:“果然姚柯迴是被弋仲弄死的吧?!我一猜就知道是他!杀拉巴子这个妹妹的时候眼都不眨,再杀个老子又有什么负担?”
  赫连绮之听到他的话,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凝,罕见地默声了一瞬。
  木比塔看到他的表情,也愣了一瞬,下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伸手挠头:“哥,我不是说你啊。”
  语声微扬,木比塔当即义愤填膺道:“你杀的那是负心汉!那个陆清漪!仗着自己是夏国的清云鉴传人!身份高地位强、受人尊敬,就敢那么对不起娘!辜负娘!就该杀啊!”
  赫连绮之不知是想起了自己在归云谷中的那三年……还是那三年里,和那个男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一时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那时他曾跑到泊雨丈外的林野里去抓毒蛇,淋雨走回时从山道上滑下来摔伤了脚,回了泊雨丈又忘了怎么破阵,不肯呼喊,不肯求教那些还不熟的师兄姐们,于是昏昏沉沉地爬到一棵大树上休息。
  到了夜半,因为发烧醒了过来,低头看见陆清漪站在树下,微蹙着眉伸了双手给他:“下来吧,我接着你。”
  后来他表面乖顺地跳下去被那个男人接了个正着,也故意解开了背上的竹篓盖子,让篓里的毒蛇也一并投入了他的怀抱,狠狠咬了那个男人一口。
  看着那个男人捏着毒蛇的七寸一把将其甩开,额际转瞬沁出冷汗,他睁着高烧中迷蒙不清的眼看他,嘴边一点点笑出了两个梨涡。
  “哥?哥!”木比塔喊了赫连绮之两声,后者闻声而醒,微凝的表情下时便恢复如常了,他笑着应了木比塔所言的“该杀!”,口中道:“当然~”
  “不过弋仲竟然有本事不通过哥,自己就弄死姚柯迴……我还以为他肯定斗不过他老子呢。”木比塔边想边道:“不过他接手了姚柯迴的烧当精锐,又为何要马上带兵往南去宁州,还带上了叶齐的人马……他什么时候跟那个汉人王爷勾搭上了?!”
  赫连绮之晶莹的大眼中透出了深深的笑意。点醒木比塔:“当然是因为,就是叶齐帮弋仲杀了姚柯迴~”
  木比塔微愣了一下,下瞬立时也想明了过来,立身便道:“妈的!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弋仲那厮离了哥没那个本事!”
  赫连绮之正色道:“弋仲不可能会想要南下宁州,他对宁州一无所知。叶齐就不同了,前宁州刺史徐怀、周朗都率领宁州兵投诚在叶齐麾下。尤其是徐怀,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宁州刺史,不可能在宁州毫无经营……所以叶齐会想要南下宁州,只怕到了宁州,不出三日,所到之地就会成为叶齐的地盘。”
  叶齐若再寻宁州当地粮草供应,粮草危机自解。由此占据宁州向外蚕食扩充兵力,叶齐之势便将起。
  赫连绮之想到这里便笑了笑,道:“这明显是叶齐之意,弋仲却会听……”眼神悠凉地看向帐中空处,赫连绮之续道:“理由当然是叶齐帮了弋仲的大忙。这个大忙,联系眼下,除了杀姚柯迴,还能是什么?”
  木比塔佩服道:“还是哥你聪明!”
  “不过弋仲想杀姚柯迴,但一直没有那个胆量……”语声往下沉了沉,赫连绮之随即思索道:“如今他能与叶齐合作,突然就杀了姚柯迴……这件事不像是他牵头,我隐隐只觉,更像是叶齐在主事。”
  “就凭弋仲那个脑子!我也觉得这件事多半是那个汉人王爷谋划!”木比塔言罢就皱眉道:“那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赫连绮之百无聊赖地看了木比塔一眼。“弋仲不是传令让我们领兵策应么?那便在此待命,随时策应好了。”脑中思绪几转,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似笑非笑道:“叶齐说不定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木比塔纳罕道:“哥你之前不是觉得叶齐作用不大了吗?”
  赫连绮之挑眉道:“他若一直被姚柯迴压制着,作用确实不大。但现在他联合弋仲,已经杀了姚柯迴,形势马上就不同了……我之前倒未料到,他能想到利用弋仲翻盘……”
  父子阋墙,自相残杀,除非是熟知烧当内部阴私暗昧、又明晰姚柯迴弋仲父子二人心性的人,否则像叶齐这样父子和睦者,此计想来应当是奇险,他绝计不易想到。
  赫连绮之眸中渐沉,眉间蹙起了一点深意。
  当真是叶齐自己想到的么?
  第370章 荡胸生曾云
  赫章地界,十万先零、卑湳兵驻扎所在。
  弋仲率十万烧当精锐与叶齐的人马离开后,又过两日。为缓解缺粮形势而带狩猎队于外打猎捕鱼的木比塔方进林野,便被一支冷箭擦肩而过,箭射在了木比塔身旁的一棵桉树*上。
  扬声制止了身旁兵卒上前追人,木比塔伸手拔下了桉树上几分熟悉的桦木箭矢。
  ——今晚,亥时。
  双手碾碎了手中的纸条,木比塔浑不在意地吩咐兵卒们继续于此警戒和捕猎。
  当晚亥时,木比塔便遣退了自己营帐附近的大量守卫。羌妇阿姆也让她回了自己的营帐睡。
  帐内油灯不灭,胜艳哄睡了两个孩子,抬头看见木比塔坐在沙盘前仍在练字。“今晚是有什么事?”
  若换作以往,他早已上榻来逗弄孩子,对她上下其手。
  木比塔闻声便抬起了头,咧嘴对着她笑了笑。语声随意道:“你先睡。”
  胜艳回看他一许,想到了一点什么。下时自顾躺回了两个孩子中间,不再看他。
  不多时,营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两道身影先后就着掀起的帘角闪入了木比塔帐内。
  木比塔朝他们扫了一眼,马上上前压回了帐帘,回身后便看到赫连秀已经被莎朗拉着去探看榻上的两个孩子了。
  “舅舅,舅母~”木比塔笑着走近过去,看见胜艳默不作声地躺在榻上,在看着莎朗伸手戳弄两个孩子的脸颊。
  “好像瘦了?回头我和你舅舅再给孩子们打点吃的来~”莎朗语气轻松地笑着说,边说边拉着赫连秀在榻边的兽毯上坐了下来。“这几天东躲西藏,连着在树上睡了好几天,可算找到机会给你们送信了。”
  二人在姚柯迴和阿渥尔身边做护从的这三年,数次曾于夜半时避开人眼到木比塔的帐中来探看两个孩子,是故胜艳对赫连秀和莎朗并不算陌生。
  二人虽心知胜艳是夏军的俘虏,被禁锢在了木比塔帐中,但一来二去都能感觉出来木比塔对她和与她生的两个孩子并不寻常,故也爱屋及乌地对胜艳和两个小孩十分亲近。
  即便胜艳从未开口与他们说过一句话。
  木比塔也在榻边的兽毯上坐了下来,语气随意道:“舅舅、舅母之后就安心待在我帐中吧,刚好替我照看一下他们~”
  莎朗本就喜欢他这对双生子,来此的打算也是这样,便不做二想地答应下来,而后又道:“明天我就换个装扮,以后小心点留在你帐子里替你照看你婆娘和两个孩子~你舅舅也换个打扮,以后跟着你和绮之,平日里护着你们两个。”
  赫连秀也点了点头。
  莎朗满不在意道:“反正弋仲那厮和那个汉人王爷的人马现在都已不在此处了,现在这块儿是你们主事,我和你舅舅也不用提心吊胆着了。”
  木比塔咧嘴笑着应下:“那是当然~”
  二人就在木比塔帐中榻沿旁的兽毯上睡了一夜,次日换了一身装扮,跟着木比塔去见了赫连绮之。
  一入赫连绮之的营帐,盘腿坐在矮榻上把玩一只小药瓶的娃娃脸“少年”就向他们看了过来,嘴角的梨涡随笑意隐现。“昨日木比塔没有过来找我,我便猜到今日能见到舅舅、舅母了。”
  “哥你向来聪明!猜猜舅舅、舅母过来是想跟你说什么消息!”木比塔快步走到赫连绮之矮榻的另一头坐下,赫连秀、莎朗也在二人对面的宽椅中坐了下来。
  帐中再无旁人,舅甥四人对视一眼后,赫连绮之黑白分明的大眼转了转,而后笑眯眯道:“阿渥尔应该没有死吧?”
  赫连秀和莎朗禁不住都愣了一下,而后看向赫连绮之的眼里不由染笑,赫连秀轻点了下头,莎朗紧接着开口道:“姚柯迴死的那天,我和你们舅舅暗地里潜回过,想看看阿渥尔怎样了……当晚姚柯迴那些心腹将领牢牢守在阿渥尔的寝帐四周,竟连我们射箭引起动静也没能将他们引开,他们仿佛知道阿渥尔会出事一般,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刻也不敢放松……后来到了后半夜,有羌卒匆匆找他们禀了什么,他们才一齐变了脸色,匆匆离开……那之后我们原本想趁机探看,但弋仲身边那名副将先一步带人闯进了阿渥尔的寝帐……”
  说到这里莎朗眉间便拧:“我原以为他是奉弋仲之命来杀阿渥尔灭口,但那名副将放火烧了寝帐,偷偷背着阿渥尔从寝帐后面出去了……”
  赫连绮之听到这里,嘴角的梨涡又笑出。
  赫连秀接口道:“我在很远的树上,看见他将阿渥尔交给了汉人王爷身边的那位义子之首。”
  木比塔很快反应了过来,“唰”的一声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弋仲那个蠢货!身边的副将竟然是汉人反王的人?!”
  赫连绮之把玩着手里的粗陶小药瓶,笑意盎然道:“这个前夏国太子,比我想得还要更有野心呢~他这是想挟弋仲以令羌骑~”
  三人都向赫连绮之看了过来,娃娃脸的“少年”用着他那副森然又低沉的嗓音不急不徐道:“阿渥尔一定知道姚柯迴死时的真相,她就是弋仲杀死姚柯迴的证据。日后只要弋仲想要撕毁和叶齐的约定,违背叶齐之意,叶齐就会拿出阿渥尔这个把柄,让弋仲不得不听从于他。”
  木比塔听得一声冷笑:“弋仲这个蠢猪,竟然还知道姚柯迴那些心腹将领忠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老子,只要他弑父的事情一暴露,就会马上被那些将领一齐掀翻,拿刀捅死给姚柯迴报仇~”
  木比塔转头笑着看向了赫连绮之:“哥!他一定还不知道阿渥尔没死,还落到了汉人反王手里吧?否则怎么敢带着姚柯迴那十万烧当心腹骑兵,跟着叶齐的人马就走了~还把这十万先零卑湳兵都丢下给了我们~”
  赫连绮之微点头,圆亮的眸中笑意清浅:“嗯~他或许还以为,答应带着羌骑随叶齐南下宁州,两人的交易便完成了。”
  木比塔幸灾乐祸地啐道:“那个蠢货!”
  赫连绮之回想莎朗之前的话,但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分辨,便只蹙眉思索着……
  木比塔看向了赫连绮之拿在手里的小药瓶:“哥,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赫连绮之回神来,将药瓶抛给了木比塔:“胀气散,将它混在给兵卒的水里,三日不食也不会觉得饿。”
  木比塔眼睛一亮,接过药瓶就道:“这个好啊~又多出三日时间来集粮,就让兵卒们轮流喝,不怕粮草问题解决不了!”
  赫连绮之点了点头。“只喝一次,无甚影响,第二次需等三日之后,才能再喝,否则体虚力浮,手足麻痹,就握不住刀了。”
  不等木比塔应下,赫连绮之又道:“说起来胀气散的制法和痹尸散有不少相似之处……”
  语声忽顿,赫连绮之黑白分明的大眼儿便于此时眯了眯,而后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是我反应慢了……”
  木比塔没明白他的意思,皱眉看着赫连绮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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