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碗汤药下去,阮茵茵稍微泛起薄汗,额头湿热。
贺斐之为她掖好被子,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弦月。
本是花稠柳翠的时节,可一场场暴雨冲毁了这里的夏景,令萧瑟蔓延。然而,纵使瓦缺屋漏,落叶萧疏,天边的月永远皎洁,疏落星辰熠熠皓曜。
贺斐之记得遭遇埋伏刚清醒那会儿,双腿被固定了支板,无法行走,整日浑浑噩噩,犹如云翳压顶,是阮茵茵亲手为他做了轮椅,推着他在旷野感受风露拂面。
“无论我们境遇如何,天上的星月都毫不吝惜自己的璀璨,给予我们光亮。投桃报李,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回以微笑?”
她会半蹲下来,伸出食指,戳他的嘴角,向上提起,即便他冷了脸。
她会推着他走在逦递蜿蜒的乡野小路上,让他接触日光,不至被阴郁吞噬。
即便贫穷,她每日也会变着戏法的为他准备三餐,还说酸甜苦辣咸如同日月星辰,是最不吝啬的。方寸之间,品尝人生百态。
人在低谷时,阴郁、沉闷最是无用,不如纵情尽欢。
也不知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道理,可不得不承认,是她陪他重新站了起来,重获新生。
这也是他为何宁愿受人非议,也将她带回府中的缘由。
夜色暗沉,贺斐之看向熟睡的阮茵茵,抚上她额头,觉得汗落了,才叫来太医。
太医一边炙烤九针,一边提醒道:“还是将人叫醒吧,要不容易吓到。”
叫醒阮茵茵不是件容易的事,贺斐之将人扶起,手臂撑在她背后,轻轻晃了晃。
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干热,贺斐之捏住她鼻子,又见她张开了嘴。
口鼻都被捂住后,熟睡中的女子呼吸不畅,才本能地睁开眼。
太医撑开她的眼皮检查,发现她还未彻底清醒,也就没再坚持唤醒她。
又过了半个时辰,被折腾够呛的女子吐出一口血,倒在贺斐之怀里,昏睡过去。
向来淡然的男人慌了,虽未完全流露于面,却已绷紧了下颌,“正常么?”
太医回道:“大都督请放心,以九针逼毒,多半会出现此类情况。”
贺斐之心下稍安,掏出锦帕为阮茵茵擦掉嘴角的血,又倒了杯清水让她漱口。
“劳烦你们上心了,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费用皆由我出。”
“明白。”
之后,贺斐之坐在床边,静坐了一整夜。
午夜时,他附身,再阮茵茵脸上落下一吻,轻轻的,柔柔的,带着认真和珍视。
翌日一早,贺斐之推开支摘窗,潮气拂面,入夜皆烟雨,整座小城仿若只有天青一种颜色。
窗下一楼的硬山顶上落了一只蚂蚱,很大一只,在听见开翕的窗声后,扇动起翅膀斜飞而去,落在奶农的小车上。
自从粮食供应充足,百姓们恢复了作息,从日出忙到黄昏,脸上却挂满笑。
很久没有晨起闲适的时候,贺斐之为自己泡了一杯忍冬,坐在窗前静听雨中的吆喝。
枕簟那边传来动静,他放下茶,走过去捂住阮茵茵的额头。
发出汗,退热了。
“茵茵,起来喝药。”
纤薄的眼皮微动,阮茵茵睁开睡眼,迷茫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时,恨不能立即离开。
可身子疲软,饶是想要离这个男人远一些,也迈不开步子。
屋里飘散着草药和茶香,与窗外的泥土味一同混合成了清晨的气味。
她咳了咳发疼的嗓子,哑声道:“别叫我名字。”
贺斐之直起腰,高大的身躯笼在她面前,“那该叫什么?”
“宁姑娘。”
太过刻意的疏远,贺斐之叫不出口,“茵茵。”
阮茵茵抿抿唇,不想与他争辩,一个称呼而已,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反正她不应声就是了。
扶着床柱费力站起身,小腿止不住地发颤,她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细雨蒙蒙的室外,打算回去梅氏医馆。
出来一夜,婉翠会担忧的。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贺斐之解释道:“昨夜,我让驿工去知会你的侍女了。”
“真该感谢大都督。”
“你不必竖起刺。”
阮茵茵不理,挪着脚步走向房门,就打算这么离开。小恩小惠尚且能当作人情世故,但应快刀斩乱麻,免得上升到恩情。
可饥肠辘辘,加之余毒未清,刚走出两步就身体一软栽倒下去。
贺斐之眼疾手快,健步向前,伸臂揽住了她的......前胸。
好巧不巧,大手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阮茵茵虽年纪不大,身子清瘦,但该有的地儿发育得很好。
一声娇呼过后,清脆的巴掌声随之响在客房内,阮茵茵红着脸退开,跌坐在窗前的圈椅上。
贺斐之握紧拳头,冷峻的面容浮现出难以言说的表情,有点来气,有点严肃,还有点无奈。他想说事发偶然,却又觉得越描越黑,索性不再提。
可阮茵茵气不过,站起来又要捶打他。
贺斐之捉住她两只细腕,铁青着脸道:“够了。”
“够什么?你碰我,我就打你。”
当初那个主动往他怀里钻的丫头,已嫌弃他到碰一下都会发怒的程度了?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起,也不知是哪里受到蛊惑,贺斐之忽然想知道,她到底厌他到何种地步。
“好,你打。”
话落,他攥紧阮茵茵的手腕,大力将人向后推去,抵在了圈椅上。
高大的身躯倾覆而下,在阮茵茵震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附下了身。
薄唇快要靠近两片娇唇时,他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你……”
见状,阮茵茵吓得不轻,左右偏头想要躲避。
贺斐之只是在试探,试探自己在她心中的厌恶程度,并没有真的打算做什么,可看她排斥的样子,心里开始发涩。
他蹲下来,双手搭在圈椅扶手上,仰头看她,“茵茵,咱们心平气和地讲话,行吗?”
他目光清澈,第一次有了无尽的耐心,去试图哄好一个伤了心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周二上夹子,所以明晚不更,周二晚11见
第28章
◎我曾试图了解过你。◎
见阮茵茵不理自己, 贺斐之轻叹一声,“先用膳,再服药, 下半晌不再烧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建桥的事还有许多细节要商讨,都需要贺斐之来拍板,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她, 再者, 她也不愿看见他。
何曾这般不受人待见?贺斐之默然, 拉开房门,传唤早膳。
简单的两菜一汤, 外加栗子甜粥, 只有一份, 想必贺斐之已经用过。为了尽早离开, 阮茵茵忍着胃口不适, 闷头吃起来,之后又喝了太医煎的药。
又睡过一觉,身体明显不再乏力,她与太医和驿工打过招呼, 快步回到梅氏医馆。
见到她,婉翠长长舒口气,一夜的担忧烟消云散。
阮茵茵对镜照了下,脖颈有道浅浅的咬痕,太医说半月内就会褪去,“梅先生醒了吗?”
“醒过, 又昏睡了。”
“可有问过我去了哪里?”
“问了, 不过他应该记不得。”
阮茵茵点点头, 简单梳洗后,坐在药柜前规整起药材,待听见里屋传来咳嗽声,小跑进去,扶起了脸色不见好转的梅许。
梅许撑着床沿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灰如砖。
阮茵茵替他拍背,心里不是滋味。
梅许再次昏睡过去,高烧不退。
入夜,梅许从干热中醒来,眼前一盏灯,一道人影,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见他醒了,阮茵茵劝道:“先生,放下心事,好好修养吧。”
梅许靠在枕头上,疲惫地问道:“你怎么总说我有心事?”
“难道没有?”
他看向微黄的灯盏,觉得刺眼,拿过一方棉帕盖住,屋里陷入昏暗。
阮茵茵没有离开,于黑夜中轻声道:“先生不想成家,不想过正常人的日子吗?”
“想啊,可我不能。”
“原地不动,是不能。但要迈出那一步呢,或许沿途的风景都不同了。”
感觉她话里有话,梅许哑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别躲下去了。你要相信,事在人为。”
阮茵茵会怀疑他在躲避事情,不是无迹可寻,他没有太多心,与一个人相处久了,话又投机,多少会放下戒心,打开话匣,产生倾诉的欲望,“可我要迈出这一步,会与很多人重新交锋,他们,全是我招惹不起的。”
“难不成,他们中就没人站在你这边吗?”
“不知。”
“会有的,梅先生。”
五日后。
从堤坝那边忙完,贺斐之带着盛远等人跨马回到客栈,途经一条巷陌时,忽然听见拐角处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可听犬只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