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贺斐之站在她前面,低头看着她扯下鹤氅,“太冷了,披着吧。”
“不用。”
“茵茵, 听话。”
“叫我宁姑娘。”
夜深人静, 她还在为称呼与自己赌气, 贺斐之蹲下来,一手抖开鹤氅罩住她,一手放在唇边,比划个“嘘”的手势,“别扰醒别人。”
被裹住的阮茵茵扭了扭肩,歪头就往他捏着氅沿的手指上咬,力气毫不含糊。
拇指传来痛觉和湿濡,贺斐之锁下眉头,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腮,逼她松口。
怪她皮肤天生水嫩,即便他力气不大,还是掐红了她的脸蛋。
可阮茵茵是个犟的,非但没松嘴,还用牙齿左右磨蹭,大有要咬断他指骨的意思。
是有多恨?
贺斐之松些力道,提着她的软腮向外,“一起松。”
阮茵茵一较真就喜欢鼓腮,却因左脸被掐住,只能鼓起右脸。
她斜睇着他,加重了力道。
较劲儿不是个办法,贺斐之不再掐她,改为挠了挠她的下巴。
痒肉被触动,阮茵茵本能地“咯”了一声,杏眼都弯了起来,可转瞬就僵了表情,嫌弃般地松开嘴,不想与他有亲密的举动。
借着月光,贺斐之看向拇指上带血的咬痕,磨了磨后牙槽,报复似的掐住她的下颌,向上抬起,“换别人,颌骨就碎了。”
阮茵茵歪歪头,没有脱离开桎梏,下颌被越抬越高,快要与后颈呈出直角。
“放开。”
“不是你咬人的时候了?”
“是你先来烦我的。”
有种被轻视的感觉,贺斐之抵了抵腮,忽然如猎豹得了手,高高地俯瞰下方的猎物,“我担心你冷,也算烦你?”
“谁要你的担心,贺斐之,你不要自视甚高。”
扼住她下颌的手指微微收紧,贺斐之压抑住一种陌生至极的酸涩感,将人抵在石壁上,“非要跟我拧巴着来?”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
“那你再多配合一些,把鹤氅披上。”
不愿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多做耽搁,更不愿私下纠缠,阮茵茵适时服软,也仅限于披上鹤氅。
见她裹好,贺斐之松开手,坐直了腰,转身面朝崖壁方向,拧开酒囊灌了一口,遥望起星空。
身姿融入明月,与月色一样清寒。
皇城,西厂。
听闻去往缃城的钦差回京复命,季昶让人去打听了一圈,得知贺斐之没有回来,心下存疑,但没多久,就从少帝那里听说,贺斐之是临时去往辽东监军,才没有与钦差一道回来。
朝廷的大员前去监军,一般会多留一些时日,季昶败兴而归,还以为能抓住贺斐之的小把柄。
长夜漫漫,食指于烛火上掠过,拨乱了火苗,使得墙上的影子上下跳动几下,复又恢复如常。
近些日子有些闲适,他竟觉得无聊又难耐。
或许是命运不给他适应闲适的机会,当晚他就收到了一则令全身血液为之沸腾的音信。
据心腹来报,已在辽东发现了季达广的身影。
将近七年,这个浑身无胆的鼠辈终于显身了。
季昶冷笑连连,用指腹压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黑寂,那双被月光映亮的狭长眼眸,泛着仇视的流光。
季达广!
翌日晌午,听说季昶因都护府的事要去一趟北边境,太后略显不悦,“你和贺斐之都不在京,要陛下和哀家如何高枕无忧?”
“奴已经安排妥当,皇城内不会有任何闪失。”
都护府和东西两厂需要管理的事务太多,太后无心一一知晓,想要蒙混过关,找个事由就行,再者,季昶不常远行,太后没有怀疑他的意图。
听完他的话,太后还是板着脸不笑,“来回需要多久?”
“一个来月,奴尽快赶回。”
太后这才勉强应下,又叮嘱了几句,放人离开。
此事较为隐秘,待季昶离京多日后,长公主才后知后觉。
她对着铜镜细细描眉,想起季昶上次给予她的羞辱,紧紧捏住螺子黛。
“来人,给本宫将西厂的管事们请来。”
十六卫的统领有些犹豫,“动季昶的人,还需殿下三思。”
“他敢带人来长公主府撒野,本宫就不能一报还一报?听不懂本宫的话?还不快去!”
统领不敢耽搁,带着人前往西厂。
稍许,季府的几名管事被绑着手脚扔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还在慢悠悠描眉,一只脚踩在了一名管事的肩头,“说说,你们厂公去做什么了?”
管事冷笑,“厂公的事,我这个做奴的如何知晓?”
统领上前,抽了管事一巴掌,“怎么跟长公主讲话的?”
长公主推开他,拉过管事的衣领,那只踩在他肩头的脚使劲儿向下,似要踩碎他的骨头。
管事强忍,额头溢出豆大汗珠。
长公主撇开他,继续对镜描眉,“本宫再问你一次,你们主子去做什么?”
管事疼得浑身抽搐,将季昶糊弄太后的话叙述了一遍。
长公主笑笑,抬起脚踩在他另一侧肩膀上,“真的?”
“千真万确。”
长公主冷笑,当她如太后一样信任季昶?
踢开这名嘴硬的管事,她走向另一人,用染了蔻丹的手指抬起那人的下巴,“到你了,说是不说?”
那人扭头不理。
长公主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掴了他十个巴掌。
力道极大。
那人脸颊肿起,晕倒在地。
长公主又看向第三名管事,朝他勾勾手指,见他跪着没动,眉眼淡淡地走过去,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季昶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本宫十倍赏给你们!”
“小奴不知。”
长公主愤然,复又看向第二名管事,“再问你一遍,说是不说?”
“殿下就别为难小奴几个了。”
长公主失去耐心,叫人对他们拳打脚踢,几人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实情。
长公主很是诧异。
看来,季昶在用人上确实有些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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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岩岫起雾岚,鸟哢声声不绝耳,山中的一切古朴纯化,又暗藏危机。按着盛远的说法,若是在子夜前寻不到水源和下山的路,他们会因体力不支相继倒下,成了野兽的腹中餐。
一行人分为三拨,各自探索着下山的路。阮茵茵、贺斐之盛远一拨,商量起待寻到路时,会以响箭与另两拨人汇合。
阮茵茵发现,越往北行,山路越多,在蜿蜒壮阔中,很容易迷路。放眼望去,一片山石与积土,根本没有路。
贺斐之走在最前面,以檀木手杖拨开重重枝桠,后倾着身子,滑下一段山坡,他环视一圈,在附近的树木上做了记号,给另两拨人以提示。
随后,长腿一跨,踩在斜坡上,朝上面的阮茵茵递出手,因着之前的隔阂,他还特意强调道:“事急从权,配合一下。”
阮茵茵不是会在正事上使性子的人,坦坦荡荡递出手,由贺斐之搀扶着滑下斜坡。
贺斐之没有去管后面的盛远,拉着阮茵茵的衣袖继续前行。
盛远纵身一跳,稳稳落在地上,“大都督,我好像听见附近有水声。”
“嗯。”贺斐之拉着阮茵茵继续走,没有回头,“附近有荻花,百尺内应有溪流。”
荻花、芦苇生长在水域滩涂,行于野外,时常以它们为标志,寻找水源。
又行了一段路,三人走进一片枫叶林,还未入秋,枫叶未红,土地上却铺就了层层落叶。
日光拨开云雾照射而来,投下斑斑驳驳的树影,也拉长了三人的身影。
当林中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时,阮茵茵眼眸雪亮,扭头看向斜后方的盛远,“盛将军,我们找到水源了。”
“是啊!”盛远张望四周,在一旁荻花中锁定了涓涓细水,他扯下腰间挂了一圈的水囊,脚步生风地跑了过去。
阮茵茵挣开贺斐之的手,也跟着小跑过去,脏兮兮的绀紫裙摆扫过鞋面,携风卷起一地落叶。
贺斐之走在后面,盯着阮茵茵裙摆上的蝴蝶绣纹,蜷起衣袂下的手。
来到溪边,阮茵茵掬起一把水,大口畅饮,有种久旱逢甘雨的痛快感。蹲在一旁的盛远也是如此,大口大口饮用溪水,还使劲儿洗把脸,道了声“爽”!
阮茵茵笑着看他,眼梢弯弯的。
盛远是个豪迈的性子,在并肩吃苦时,没把阮茵茵当女子,倒是当成了弟兄,抬手示意她击掌。
阮茵茵毫不犹豫,张开手掌,拍着他厚实的掌心上。
贺斐之走过来,拧开水囊装水,仰头喝了一口,解渴是解渴,但不知因何,心里不是很畅爽。
这时,盛远发现溪水中有许多白条鱼,他一拍大腿,“咱们有口福了!”
说着踢掉黑靴,卷起裤腿下水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