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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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首看着漫天雪花,静静微笑着。翩翩飞舞的雪花落了满袖,漫天拂来,一束束绽放在清冷的素衣间。握在手中,想这漫长的冬天总是会过去的。
  一步步走在这冰湖之上,布鞋已湿,双脚冷得麻木。下了雪的湖面上似有一层薄薄的霜,脚边的冰,有些薄,连城甚至能从裂开的冰面上看到湖水深处的宁静。转过身,试图避开那个冰窟窿,却感受到一只手触在腰间,那手指尤其冰冷,伴着一股子推力,将她向那冰窟窿中送去。
  尚来不及唤出一声,身子沉沉地倒向冰湖,裂开缝隙的冰窟窿迅速将她团团包裹住。连城睁着眼睛,悲哀的目光,仍盯着云儿来不及收回的腕子。
  便是那一双腕子,猛送来的推力。
  连城笑着,任冰冷的湖水蔓延周身,任自己的身体缓缓跌入湖底。那一瞬间,她极其留恋地看着湖面上的一切,空旷的蓝天、纷纷的落雪、傲然的松柏、洁白晶莹的湖面,还有……那挂在云儿嘴边狡黠的微笑。
  这样冷,这样痛,这样寂寞。
  心底的声音亦越来越弱,她想,她便要这样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五
  漫天飞雪覆盖了京城上下,盖过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天空清透,似初生婴儿般纯洁,富察福晋仰头看了一眼将军府上空的一方明净,不由得释然叹了口气。这一方天地之下,将军是天,她为地,便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岁月。低下头,她看了一眼搀扶在身侧的富察将军,温柔出声提醒道:“老爷,我们这就要离开了。”
  将军府门外,已是跪了一地家臣。恒泰与醒黛立在最前面,而如眉和明轩亦躲在家臣之后,远远望着富察福晋随将军离开将军府。如今的富察将军,已不是当年那个驰骋沙场,文武双全的英俊男儿。眼下,他又病又老,双腿也不能行,便是由人搀扶着都颤巍巍的。一场中风下来,他已恍如一个灯烛残年的孤零老人,如今,身边也只有富察福晋了。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这辈子,总不过百年光阴,如今一半已经过去了。往昔所作诸业,无论好坏对错,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富察福晋看向众人,平静地开口,“如今的我,便只想这样照顾富察将军,慢慢回到奉天府老家,养养病,过一段平静的生活。”日出日落,看云看花,一朝清闲,一朝便宜,其实也是人生的福气。
  “如眉。”最后一眼,富察福晋看向如眉,平心静气地问她,“老爷好歹对你不薄,要不要随我同去?”
  如眉靠前了半步,此时连连摇头,叹了口气道:“唉!福晋啊!正所谓挑担的难下扁担,砍柴的放不下板斧,似我这般,又如何能走得?”说着,目光再一瞟向明轩,随即又道,“福晋在奉天府还有亲族,何况恒泰已经顶了老爷的差,这样有出息,你自然去得无牵无挂。可你看看我这明轩,哪一样不要我操心?唉!如眉没本事,所谓老来从子,这辈子算是跟着明轩了。再说老爷也不待见我,见了我只怕有气。也罢!也罢!我只在平日烧高香,保佑老爷病体早早康复便是!”
  富察福晋只一点头,便不再强求,扶着富察将军缓缓上了马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微祈求——
  “老奴,愿与福晋同去。”
  富察福晋闻声一怔,已听出了说话的人是郭嬷嬷。她未回身,只强扯笑意摇头:“郭嬷嬷,我知你的好。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也没享过什么福,奉天又冷,你身边只有一个郭孝。”
  “福晋——”郭嬷嬷唤下一声,仍欲坚持。
  “嬷嬷。”富察福晋叹了声,截住了她的话,“所谓老来从孙,剩下的这段路,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就留下来,享享清福也好。”
  雪,不停地落下,富察福晋垂下目光,凝着肩头那一片晶莹,目光渐渐落至身后的恒泰。只是几日间,他人已消瘦了许多,从前炯然有神的深瞳,如今空洞洞的,全无神采。富察福晋叹了口气,不无心疼地转向恒泰,缓缓开口:“恒泰,额娘有很多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事到如今,多说也是无益。额娘现在要带着你阿玛走了,大德也好,大怨也罢,额娘只希望你能多记得我的好,忘记那些不好。”
  恒泰看着富察福晋,目中微酸,艰难地移开视线。
  “额娘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终日吃斋念佛,希望能够消业去障,同时也保佑你平平安安。至于连城……”富察福晋说着,终是露出了一丝留恋,“是我们没有福气做她的父母,她人在这里也是受罪,走了也好,走了也就自由了……你要好自为之,善待公主……”
  恒泰咬了咬唇,于富察福晋落声后,一言不发地走至马车前,双膝沉沉坠地,向着富察福晋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富察福晋眼圈顿时红了,几步踩下车,倾身上去,便要搀扶起他,却见恒泰使劲抵头在地,如何也扶不起。
  “恒泰。”富察福晋落下泪来,不无心疼,“起来吧。”
  恒泰仍如泰山,岿然不动,默声无言。
  “福晋,该上车了。”身后传来郭嬷嬷的轻声催促。
  富察福晋的目光仍是久久不能移开恒泰,步步走,步步凝着恒泰的身影。轻声一叹,富察福晋入座马车中。但撩开轿帘,望了一眼窗外的恒泰,见恒泰依旧跪在马车前,动也不动。
  马车渐渐远离将军府,富察福晋仍痴痴望着逐渐遥远的府门,心中百转千回。那一座将军府,喜也是它,哀也是它,荣华也是它,衰败也是它。曾以为生也是它,死也是它,如今一来,那并非自己终老终亡之地。而身边,却是坐着要与自己终老终亡之人。
  目光静静转向富察将军,见他如今病态憔悴,目光涣散,心中一时泛出酸楚,她探身,将他紧紧抱住,虽然他如今老去病去,可胸膛那有力的跳跃,仍如三十年前初次相遇。而便是这心跳,让自己喜怒哀乐了这许多年。
  “虽然那么多年,你心里没有我,但我却是实实在在地爱着你!”压抑多年的话,终是说出口,富察福晋紧紧合了眼,满心释然,“老爷,有些话我从来就没对你说过,我原以为,因为杏雨的关系,我永远也无法走进你的内心。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如今是终于拥有了你!现在想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富察将军的目中渐渐泛出泪光,他颤了颤眼睛,试图有所回应。
  富察福晋为他紧了紧袍衣,一手抚去他眉心的褶皱,安慰他:“老爷,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从此再也没有人来和我抢你,也不用抢了,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们的人生、我们的爱情,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富察将军一时激动,虽口不能言,却发出了啊啊的声响。他听到了,也是知道的,她心底的话,他全都明白。
  富察福晋见状,落下两行泪水,点了点头,握住了富察将军此刻仍在颤抖的手:“我知道,你明白的!你什么都明白!放心吧!你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紧握的十指绵绵交缠,紧紧绕在一起。他们大婚时,一生绝不分离的誓言,终是要在经历这几十年的风雨之后尘埃落定,归于现状。那一时的相允,计策也好,谋划也罢,他也终是陪了她一生一世,无论她错过几番,他亦没有一丝动摇彼时的诺言。
  终而静好,似如她与他这一生才刚刚开始。
  而今,换了女主人的将军府,已然是焕然一新的场面。富察福晋走后三日,醒黛便将府中事务接手了过来,重新归整,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日,她召集全府上下于主厅会聚,辰时方至,一众役已井然有序地候在厅外的中庭,厅中依次坐着明轩和如眉等一干家人。
  醒黛缓步走至主位,目光不无失落地扫去身侧空落落的上座。现在全家人都到齐了,只剩恒泰。如今他醉生梦死,终日都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混沌模样,她又怎能期待这样的恒泰前来主持大局,维系府中男主人的尊严。
  蓦然转眸,醒黛看向众人,朗声道:“老爷与福晋回了奉天老家,恒大爷心绪不宁。府里不能一日无主,从今天开始,这个家,由本公主来当!”
  话音刚落,厅中庭中皆有私语声嘀嘀咕咕。
  明轩母子亦心有不甘,脸色不堪地看着主座。明轩已忍耐不住,低声道:“这家怎么就轮到她当了?按嫡亲血脉,自是应该轮到我才是。”说着便欲起身,与醒黛相争。
  如眉一把拉住明轩,忙示意他噤声:“嘘!她是公主,一根汗毛也比你的腰粗,你能跟她争?”
  明轩皱着眉,无可奈何地落座,一时怒得将头转开,看也不看主位上的醒黛。
  醒黛自将众人的反应看在心底,只一仰头,威严道:“我知道大家心里在合计,公主怎能操持家务。我是个从小养在深宫里的女子,何尝料理过这样的事情,倘或一个繁杂不清,岂不叫人笑话?大家请放心,我既敢伸手,就能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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