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连城一时将头垂下,蓦然不语。
醒黛见她沉默,便更是气急,直接道:“怎么,不说话了?你还想像骗恒泰那样来骗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连城看了醒黛一眼,只善意地笑了笑,再一咬牙,转身便要走。
醒黛忙一把拦住连城,紧紧攥住她,刻意扬了声音:“我告诉你,我和恒泰啊,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就算他心里有你,也不会抛开我的主意不听。我知道你有本事有手段,但在这个大宅子里,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会撒娇卖好、诬陷害人,难道本公主就不会吗?告诉你,你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叶,哪怕就是细细小小的一根针,都可以让你死得莫名其妙!并且,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连城摇头打断了她:“公主,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奈何以死惧之?”
醒黛握着她腕子的手一松,冷笑道:“哟!你倒不惜命,拿死来威胁人?”
连城见她不信,索性一笑,自发髻中取下簪子,握在手中,猛地扎到自己的手臂上,再拔出时,伤口中竟是流出了黑蓝色的血液。那诡异的颜色,看得醒黛惊呆了。
连城一手捂住伤口,黑蓝色的血便顺着她的指缝间流出,她看着醒黛叹了口气:“公主你看到了吗?我体内有小天狼花的毒,血液已是蓝色。每五天得用药物续命,药一停,我的血液就会如泥浆一样黏稠,直至凝血身亡。如今抑制毒性的药已经吃完了,我已经没几日好活了。”
连城说着便也一笑,不无诚恳:“公主,我只怕是等不到你动手了。我只希望这剩下的几天内,能和恒泰安安稳稳地度过,等我一死,你就能和恒泰双宿双栖,就再也没人打搅了……”说罢,向醒黛一礼,捂着伤口转身离开。
醒黛看着连城虚浮的步伐,一时呆愣住,似乎还没从那黑蓝色的血液中回过神来。许久,她喃喃溢出一声:“去太医院……”
这世上,当真有人的血液会是蓝色的吗?醒黛呆滞地坐在太医院的大厅之上,端着手中的茶盏发着呆。众位太医此时已从后室步入大厅,迎着醒黛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就在方才,醒黛已从几个太医处了解到,这世上并无天生蓝血之人,除非是他的血液染了剧毒,这才会呈现出蓝血的怪状。如今,她召来所有的太医,只是想将此事问明问清,也好了却心中一丝猜疑。
“毒?真是毒?”醒黛将茶盏缓缓放落,眉头紧锁。
下首一位太医忙接道:“是!根据医典所载,血液遇上小天狼花之毒,才会呈现蓝色。只是这小天狼花产自极西夷人之邦,在中华之地极难存活,是否真有此状,臣不得亲见。”
话毕,另一侧亦走上来一位太医,向醒黛回禀道:“老臣倒是记得,圣祖康熙年间,有西洋传教士曾经带来过一些小天狼花。当时的太医院管事,想用此花治疗寒毒之症,可惜此花虽可驱寒毒,但却与人血不容,花毒凝血,血呈蓝色。其弊端却又远远超过寒毒本身了。”
闻此,醒黛呼了一口气,心道连城所说不假,那岂非她时日无多?思及此,醒黛转而问众太医:“可有药物能解此毒?”
“无药可解。不过,当年太医院倒是炼制了一批抑制花毒的丹药,五日一服,可保血液顺畅。”
醒黛一急:“那这丹药呢?快拿来!”
“公主,药库里原也有一些小天狼花的样本以及镇毒丹药,只是年深日久,药库清理注销,这两样东西已经被销毁了!”
销毁了。但听这一句,醒黛只觉周身一凉,莫非连城真的命该如此?
另一位老太医此时步了出来,缓缓解释道:“销毁,是宫里的规矩。但我记得还是孙合礼孙太医做的销毁。咦?他人呢?”说着,便回转头四处寻望孙合礼,却始终不见人影。
醒黛叹了口气,一手揉上眉心:“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们赶紧给我依样画葫芦,把丹药再配出来!”
一时间,倒是为难了众太医。丹药的药方倒是有传下来,然而诸般珍奇药材急切难得,且调制一批丹药,须连经春露秋霜,两三年后方能成功。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便是公主此时欲要,众太医就是豁出命来也无能为力。
“启禀公主!有了!”
一声话落,一位年轻的太医端着一本册子走上前来。
醒黛眼睛一亮:“怎么,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那太医将册子递了上去,向醒黛报禀:“小人负责太医院与宫中内药房联系,刚才我查看旧册,发现上面记录着,在内药房中,还有玉瓶装的小天狼花镇毒丹药一百颗!药物放在玉瓶之内,想来如今还有效用!”
醒黛终于呼出了口气,喜上眉梢:“好!速速取来!你这个差办得很好,本公主重重有赏!
再一转头,看向其他太医,吩咐出声:“其余人等,抓紧时间再赶制一批镇毒丹药!本公主留着有用。”
说罢,两侧侍女探出手来,将醒黛搀扶起身。醒黛自厅前走过,只听身后传来一个老太医的告诫声——
“公主,此镇毒丹系以毒攻毒之用,寻常人入口即死,可是沾不得的啊!”
醒黛听罢,未做反应,一步而出,仰头看清明的天空,有风而来,吹得她心胸舒朗。三年前,她还在想方设法谋害的人,三年后,却是在救她的命。一时间,醒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愧疚,或许只是为了恒泰而担心。
三年来恒泰的浑浑噩噩,心死如灰的模样,她只愿此生不再见。
五
是夜,孙府中彻夜燃香。
毓秀便立在窗前,略略担心地握紧了拳。冷衫垂地,由风轻轻摆起。她长发垂在腰间,衬得一张脸更是苍白。室中灯烛通明,她身后的孙合礼正在书写药方,神情淡然。
毓秀一转身,似有些焦急:“最近很奇怪,连城已经少有联络。今日我去见连城,她竟然还躲着我——这个死丫头,她定是又被富察恒泰给迷惑了!要是她这一步棋出了问题,我的大仇还怎么报啊!”
孙合礼笔尖一顿,想了想,即道:“她若是受到了适当的刺激,或许还真能想起很多过去的往事。”
“反正那镇毒的丹药还在咱们这儿,也不怕连城这丫头不就范!难不成她还不要命了?!”毓秀甫以冷笑,咬牙道。
孙合礼一叹气,摇了摇头道:“昨天还是,今天就不是了。如今,公主手里也有这种药……”
今日醒黛公主召集众太医齐聚太医院,因着心虚,他人未出现在大厅,便躲在厅中的梁柱后面,亲耳所到醒黛问及小天狼花毒一事,更亲眼所见醒黛拿走了镇毒的药丸。
“公主?怎么回事?太医院所有的小天狼花和镇毒丹药,不都被你给拿了回来吗?公主哪能还有?”毓秀猛地盯住孙合礼,惊诧不已。
孙合礼亦皱紧眉头,抿嘴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哪里知道,当年太医院给宫中的内药房送去了一百颗!公主直接去内药房拿的,这时候,只怕连城已经服上药了!”
毓秀摇头,忙又道:“不行!若是这样,我的计划岂非功亏一篑?合礼,你不是有一种可以迷惑人的心智的药物吗?给我,我要给连城服下,我要继续控制她!”
孙合礼讶异地将笔一放,转到毓秀身前,好心劝慰道:“这怎么行?这种药是禁药,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没有掌握好分寸,可是会死人的!我不可以做这样的事。”
“她早就死过一回了,如今这条命是我们给她的,有什么好怕的?”毓秀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目光沉了沉,凛冽道,“合礼,难道你忘了吗?我们两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走到今天的?”
一瞬间,灯烛的光芒有些刺眼,孙合礼猛地闭上了眼,但想一想,从那时至今,却是遭受了不少的煎熬。
三年前,流落街头的毓秀,饿得身体虚弱,脚步虚浮,无奈只得女扮男装进入太医院混个小工做。然而才混进太医院没多久,便被一个老太医识破身份。那个老太医逼迫毓秀成为他的试验品,并将她困在密室之中。平日里老太医对毓秀各种折磨,扎针、虐待、暴打……已将毓秀折腾得意志消磨殆尽。而那个时候,孙合礼便是太医院的弟子,那一日,他买通了守卫,偷偷进入医疗密室去抄医案,不料却遇到老太医正在残忍虐待毓秀。眼见毓秀便要被老太医给活活掐死,孙合礼随手抓住一个铜瓶砸上了老太医的头。事后,他们又以酸水腐蚀了老太医的尸身,对外宣称师父已挂印回乡。
而这,便是孙合礼和毓秀共同的秘密。
毓秀眸中闪烁,一步走到孙合礼身前,定定地出声:“事已至此,看来我得亲自出马了!你把换心香快拿出来,我要彻底控制连城!”
孙合礼忙制止毓秀,将她困在他怀中,低声柔劝道:“算了,毓秀,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此作罢好不好?我带你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咱们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难道不好吗?”他这辈子便只有这一个心愿了,只要能和毓秀在一起,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然而看着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更是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