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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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心被指定坐在其中一张敞椅上,看着摆在面前的宣纸,拿起笔,余光过处,似有若无地瞥了旁边的人一眼。却见众人此刻都是满脸莫名和迷惑的神色,皱着眉,手里的笔却是迟迟不落——都知道此事非同儿戏,就这么将自己的家世出身写下来,万一被有心人看到或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可不就是脑袋搬家的事儿了么?
  “想要前程似锦,还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几位爷忒没胆识了吧?”那锦服华袍的老者捋了捋胡须,挑着眉,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我家老爷呢,有一颗惜才之心,将千金难求的机会拱手送到你们的面前都不要?还是那句话,想求仕途的留下,不想的,府里的奴才随时随地可以送各位回去!”
  出身富贵的纨绔子弟多少都是有几分畏惧和疑窦的,听了这话却挨不住面子,暗自咬了咬牙,提笔就往宣纸上面写。其他人看到有人肯写了,自己方落笔。
  莲心看着面前雪白的宣纸想了一下,屈起食指歪歪扭扭地写下:张君心,弱冠,山西人氏,汉人……
  等众人都写好了,赵福东走过来一一收起,扫过几眼,而后拿到屏风后面去了一下,其间有翻页的声音和毛笔碰触笔架的脆响。等出来之后,就给小厮指了指其中几位,吩咐先领着到偏厅去。
  正堂里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等了半晌,才听他慢条斯理地道:“老朽刚刚看过,几位的家世……实在是不够体面。刚刚请进去的都是各方官员的家里人,都是有身份的,若是给他们铺路搭桥,自然是不费什么事,但在座的几位……”他意犹未尽地说到此,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如果爷的老子是府台、道台,爷也不用来考科举了!”
  “就是,你就给句痛快话吧,什么家世不家世的,小爷是江苏宜兴米粮大王的独子,家世没有、学问也没有,银票倒是有的是,开个价吧!”
  “贡院会试、殿前策问,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赵福东笑眯眯地说罢,招了招手,让小厮拿着几件古玩字画进来,“我家老爷对各位青睐有加,是不会亏待的。这样吧,现在先将这些物件折旧转让给各位少爷,也好先定个准。”
  都是简单的货色,是粗瓷、是赝品,然而谁在乎呢?这些物件的价值并不在其本身……
  “各位少爷可随心意出价,当然一千两有一千两的做法、十万两有十万两的做法,若是各位有诚心,势必会心想事成的。”
  莲心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花瓶,墨地三彩双龙耳的方瓶、钧窑,莫说是十万两,就是十两都不值。这时,却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却是在瓷瓶里摸到了什么。她将方瓶颠倒过来,瓶口朝下晃了晃,就见从里面轻飘飘落下来一张纸笺,上面用红色朱砂写着两个大字——试题。
  “这……”
  “大兴钱庄的票号想必各地都有,各位少爷出得起银子,自然就看得见锦绣前程。届时一朝登科,还怕撒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么?”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倘若是人人出得起银子就可为官,莫不是普天下的富贵子弟都能金榜题名?莲心失笑地看着手里那张洒金纸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如果你家老爷真能让我被赐三甲进士,莫说是十万两,就是一百万两也出得起!”说话的,正是那个自称江苏米粮大王独子的年轻公子。
  年迈老者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一抹幽然,“小少爷可别光说不练。”
  此时此刻,在场的很多人都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出门未携带很多的,也摘下了腰带上的环佩信物。莲心看了看自己,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柄金制折扇,连个钱袋都没有。本来做的就是男装打扮,一应女儿家的首饰都摘了,也没添置挂件。
  收东西的小厮捧着托盘走到跟前,莲心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拱手道:“抱歉,出门匆忙,未有一件贵重物品,囊中羞涩,可否下次……”
  赵福东在驿馆里见过她,自然认得,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刚想开口,就听那老者道:“这位小少爷……却是面生得很。”
  莲心面色一紧,“在座的都是从各地来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没见过也是正常。”
  “话虽如此,但老朽瞧着小少爷的面相……”老者捋着胡子走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莲心的脸,像是不放过那上面的每一个表情,若有所思。
  莲心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其打量。忽然,老者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却是眯起眼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语调森森地道:“可真是奇怪了,小少爷身为男儿身,居然都没有喉结……”
  一语毕,她的心陡然一沉,“晚生骨骼精奇,天生如此,老人家莫要笑话才是。”
  老者盯着她,“是么,可老朽看着怎么不像呢?而且,小少爷不仅没有喉结,耳垂上竟然还打着耳洞……刚刚从你进门,老朽就觉得你不对劲,其他人都是自顾自的,唯独你眼睛一直滴溜溜乱转。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打着鬼主意?”
  莲心神色微滞,硬是扯出一抹笑容,“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这儿的可都是为求仕途、求前程。老人家莫不是根本没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却故意在这里拿话糊弄人,收了银子又不想办事情了,只靠着吹嘘来骗钱?”她反咬一口,在座的人闻言,都跟着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一个聪明的娃娃,老朽却偏不上你的当。来人啊,把他的帽子摘了,看看到底是雌是雄!”话音落,即刻有小厮凶神恶煞地冲上来。
  莲心想辩解,却已经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这时候再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帽子被陡然摘掉,盘在发顶的麻花辫落在肩上,几缕乌丝垂在脸颊边,因拉扯而有些凌乱,却是女儿家的打扮。
  “还真是个女的!”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莲心甩着手想挣脱开,却被反拧着双臂动弹不得,气急之下高声道:“女子就不能当官么?如果我是代替父兄来的呢?”
  老者闻言,却是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道小姑娘想说什么呢?女子当然可以做官啊,可不是在我们大清,如果姑娘生在前面几个朝代,或许还能当花木兰、穆桂英披挂出征呢!”他说完,引得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此刻老者的面色却凝了,半挑着眉,眼底露出森森寒意,“原来不仅是个捣蛋的,还是个来拆台的。来人啊,把这个小妮子带下去,关到柴房里面去。”
  莲心明知道反抗不过,却依然喊叫着“放开”,一个劲儿地挣扎。小厮不耐烦地将她押出正堂,直奔西侧的一间破旧屋苑走去。
  推开门,里面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小厮反手一推,就将莲心推了进去。等到门扉在身后关上、门闩落锁,她看到外面的人走远了,才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
  名曰柴房,却连稻草堆都没有,只有几捆破棉絮码放在角落里面,呈现出灰黑色的斑斑色泽,累月受潮,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莲心垂着头,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就这样被识破,然后被关起来,若无外援,想要活下来恐怕都难,更别说是能出去了。
  这座宅院应该就是科考舞弊案的源头,而里面的人就是其中的参与者、犯案者,帮凶都在,尚欠主谋,倘若让她跑出去了,这一干人等就都跑不了。这里面牵扯着怎样庞大的官场势力,又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不过来拼命才怪呢。
  她是太不小心也太自负,光凭着她一个人、光凭着这两日跟他在一起得到的一星半点儿线索,就想将积弊已久的事端查清,到头来,可能连性命都要搭上。然而,并不是没有转机的,不是么……隐在袖中的手此刻紧紧攥着一张纸条,捏得有些紧,纸张已然褶皱。
  莲心背对着门扉蹲在地上,这样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她在做什么。这纸条就是刚才押着她的其中一个小厮塞进她手里的,连凌乱的发丝都顾不得拢起来,莲心将那纸条徐徐抚平,上面却只写有一个字:等。
  (2)
  或许是因着她的关系,正堂里面的人很快就散了,被抢来的几位考生又被蒙上黑布,用马车送回到了驿馆里。莲心坐在柴房的地上,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匆匆响起而后又消失,应该是都已经离开了,再往后,连看守小厮的交谈声音都没有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地面上笼罩了一层斑斑驳驳的阴影,内院里一片寂静。
  若是他发现自己丢了,不知道会作何想。莲心抱住双膝,将尖巧的下颌搁在膝盖上。眼前生路茫茫、生机渺渺,然而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会有人来救她么?京城天子脚下,想要找到这一处地方,该是不难的。然而此地又是涉案之人的藏身之所,倘若那么容易被发现,又怎么会一直如此高枕无忧呢?可找得到、找不到,又有什么区别?刚刚发现一点苗头,线索不足、证据不足,如果贸然引兵前来,不就是打草惊蛇?以后再想抓到端倪,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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