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谈思琅正百无聊赖地攥着自己的裙摆,却听得雕花木门之外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她眸中一亮,与青阳对视一眼,本欲起身,却又板着脸轻哼一声:“他都来迟了,我可不要去迎他。”
“吱呀——”
虚掩着的雕花木门被人推开。
走廊两侧的壁灯晕开昏黄的光线,从门外涌入屋内,与菱花窗外流光溢彩的花灯相汇。
谈思琅并未回过身去,她仔细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佯怒道:“裴二!”
“你竟来得这样迟,看我怎么罚!”
这话听来,半嗔半怨,恰是少女独有的娇憨。
预想中的回答之声并未出现。
谈思琅心中疑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
哪知雕花木门旁,竟站着一行身着官袍之人。
一时间,谈思琅进退两难。
她收回目光,胡乱打量着包房中的布置,一阵麻意自手心蔓延开来。
她又是尴尬、又是不安。
这些人莫不是走错了?
竟让他们听见了自己方才那副模样……
谈思琅捏着指甲,心中惊呼,都赖裴二来迟!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位青年神情淡漠,眉宇间却透着让人下意识屏息的威压,却听得他沉声道:“你们先去别处候着。”
那一众围在他身侧的京官,俱都微微拱手,而后转身离去。
甚至无人多看屋中一眼。
雕花木门旁只余下开口的那位身着绛紫色官袍的青年,暖黄色的灯影落在他衣袍间的织金纹样之上,晃得谈思琅有些眼晕。
显然,来人是一群官吏、而非裴朔。
见着为首之人仍未离开,谈思琅心中一跳,本欲后退,脚下却是趔趄了两步,险些跌倒。
青阳赶忙伸手虚护在她身后。
那人亦道:“谈三小姐,当心脚下。”
他往前跨出半步,下意识想抬手扶她,指尖微动,却又生生压回身侧。
谈思琅更是一惊,这人怎会知晓自己的身份?
莫不是父亲的同僚?
他怎会闯入裴朔提前订下的包房?
总不能是裴朔犯了什么事罢!
谈思琅又瞥了一眼眼前之人。
却见这人长身玉立、神清骨秀,肃肃然如松下风,且……他竟与裴朔有几分相像。
只是比起肆意飞扬的裴朔,这人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丝不可攀折的淡漠。
——像是红梅白雪间的鹤。
她越想越觉得对方眼熟,迟疑道:“你是……”
“裴二的表兄?”
那位名唤谢璟,少时便高中探花、三年前离京外放的谢家郎君。
她迷迷糊糊记得,父亲曾提起,这位谢家郎君去岁年末在江南立下大功,不日便要升迁回京。
竟然这样快吗?
谢璟顺势抬眸,目光落向谈思琅发间展翅欲飞的蝶。许久未见,她出落得愈发明丽,尤其那双艳若芙蕖的杏眸,竟是比满街的灯火更为灼人。
谢璟心中一动,却仍不紧不慢地颔首,波澜不惊地回答:“正是。”
复又问道:“不知谈三小姐为何在此?”
谈思琅小声道:“这不该是我要问的?”
话音刚落,便在心中骂了一句自己嘴比脑子快。
“可是与我那表弟有约?”谢璟并不接话,他瞧着案几上的昆仑奴面具,猜测那是为裴朔而买,冷声问道,“他来迟了?”
“嗯。”谈思琅低着头答道。
谢璟轻轻颔首,在心中记下。
如今裴朔不在此处,他若再多说些什么,免不了有挑拨离间之嫌。
屋中又静了下去。
谈思琅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生怕打扰了这份安静。
她有些怵谢璟。
彼时,裴朔说起这位表兄时,多有带着惧意的抱怨。耳濡目染,谈思琅也有些怵这位虚长他们几岁且又性情冷淡的谢家郎君。
谢璟是蔡蕙长姐蔡萱的儿子。
他少时丧父。
孤儿寡母险些守不住谢父留下来的产业,还是蔡蕙央了裴将军出手。
自八岁起,谢璟便随蔡萱借住在裴府,与裴家的少年郎们在同一间书院中念书。
裴家世代习武,家中子弟大都于诗书一道并不出众,谢璟是那群少年中唯一的异类。他入裴府时就能吟诗作赋,天赋出众、又能沉下心去苦读诗书,舞象之年便高中探花,当年即入翰林院,又在两年之后外放江南。
因着蔡蕙的关系,幼时,谈思琅随着母亲去裴府寻裴朔时,总是会给谢璟也带上些小玩意。但大多时候她根本见不到把自己关在书房温书的谢璟。就算是见到了,谢璟也总是说不出几个字。
谈思琅受不了静与闷,每次在他那待上半刻钟便溜之大吉。
总归也算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事情。
还好,在她及笄那年,谢璟便去了江南。
没想到经此一别,竟还能再见。
甚至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
“你……”谈思琅捏着掌心,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走错了包房?”
却见谢璟唤来守在屋外的侍从:“去问问。”
复又转过身来,看向有些无措的谈思琅,温声解释道:“许是今日如意楼中生意太多,东家弄错了。”
他今日在这间包房之中乃是有公事要处理,不然……大可顺着谈思琅的话,道一声“抱歉”,而后离开这间包房。
见谈思琅不答,谢璟又道:“某少时,多得陈夫人照拂,亦多得三小姐惦念,待某得闲,定当登门道谢。”
谈思琅一愣,囫囵哼哼了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前最要紧的大事,还得是这间包房究竟是谁定下的。
她抬眸瞥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谢璟,心中慌乱。
莫不是那日裴家的侍女传错了话?
裴朔根本就没有订下如意楼的包房,也没有要与她一道赏灯?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来迟了,而是根本就没有打算来?
如意楼外的街市喧闹非常,楼中的这一间包房却一片悄静。
谢璟知晓谈思琅怕闷,正欲开口询问制香之事打破僵局:“三小姐不若先坐下……”
却听得谈思琅轻声道:“我……我去门外看看裴二可到了。”
她不想与谢璟单独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包房中,且谢璟今日显然是有正事在身的,她在这里杵着……
谈思琅刚绕过谢璟身侧,忽听得一声带着歉意的“表兄”在雕花木门外响起。
第2章 不愿(916小修)
“我在大堂,正好遇上表兄的侍从,听得那侍从正好问起裴家定的是哪间包房,”裴朔解释道,“我这才知晓,先前传话的侍女记错了,竟是让三娘误入了表兄的包房。”
复又对着谈思琅道:“这位是我表兄谢璟,如今官拜大理寺卿,前些天刚回的京城,不知三娘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我还与……他一道习过字呢。”谈思琅小碎步挪到裴朔身旁。
她一时拿不准自己该如何称呼谢璟,仍像儿时那般跟着裴朔唤一声表兄吗?
少女凑到裴朔耳畔,细声补充:“当时你也在的。”
裴朔笑道:“竟还有此事?我不太记得了。”
听着裴朔口中的“不记得”,谈思琅轻抿下唇。
谢璟淡淡看向二人,随即垂下眼睫。
“既已弄清楚了……”裴朔道。
却见谢璟冷眼看向裴朔:“时辰也记错了?”
三年未见,裴朔只觉表兄周身气势愈盛;察觉到表兄略带审视的目光,他连声道是临时有事情耽搁了。
“临时?”
裴朔本以为谢璟还要继续追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甚至已开始在心中打起了腹稿,哪知却听得谢璟道:“时辰不早了,表弟既要与谈三小姐赏灯,便快些去罢。”
“以后差人传话时上心些,莫再做出弄错包房这种事情了。”
裴朔连声称是:“既是如此,待表兄何时来裴府时我再好生与表兄叙旧,这几年母亲也时常念叨表兄,我与三娘先告辞了。”
谈思琅亦轻声道:“告辞啦。”
言罢,便跟在裴朔身旁,离开了这间宽敞的包房。
行出数十步,她长舒一口气。
谢璟遥遥望着二人的背影。
走廊中昏黄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似乎很是般配。
二人始终未曾回头,是以并不知晓,谢璟在包房前站了许久。
裴朔姗姗来迟,当真是“临时”有事?
若他当真重视今日的相见,怎会派一个不甚稳妥的侍女去尚书府传话?
谢璟眸光一沉,神色晦暗不明。
见裴谈二人已行入不远处的一间包房,谢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低声吩咐侍从:“给她送些味甜的吃食。”
侍从挠挠后脑勺:“可要告诉谈三小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