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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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和他说清楚。”谈思琅一手攥紧平安符,一手虚虚撑着矮墙,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本想回家,但又觉得,这桩事分明错不在她,她为何要逃?
  槐序满脸担忧,赶忙扶住谈思琅的小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自小便跟在三姑娘身边,自是清楚三姑娘与裴二公子的情谊,亦知三姑娘是如何期待这桩婚事。
  槐序低声道:“都怪上元那日我没有提醒姑娘。”
  谈思琅此时心绪乱得厉害,听着槐序口中的自责,竟还分出两分心神宽慰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矮墙另一侧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谈思琅捏着平安符胡乱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湿意,正欲绕过那堵碍事的矮墙,甫一转身,却是撞入一双沉静如渊的眸。
  “……你怎么在这?”谈思琅一怔,尚还蕴着水汽的杏眸茫然地看向谢璟。
  谢璟强压下翻涌的思绪,故作淡然:“来拜会一位曾经指点过我骑术的夫子。”
  哪知却撞上了这样的事情。
  回京之后,谢璟不过与裴朔草草见过几次,却已然察觉出他对三娘的感情远不如三娘对他那般诚挚。只是他到底是个外人,在没有更确切的证据之前,并没有立场……挑拨离间。
  是以,他并未贸然行动。
  谈思琅胡乱应了一声:“原是如此。”言罢,便低着头,想要绕过谢璟。
  擦肩而过时,春风吹起少女的衣袂,宽大的衣袖掩住了谢璟悬在身侧的手。
  谢璟鬼使神差地攥住谈思琅袖口。
  衣袖之上的织金纹样令他倏地回过神来。
  比起安慰她、甚至替她拭泪,作为裴朔的表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却见谢璟留下一句极轻的“今日之事错在裴朔”,大步往矮墙另一侧行去。
  甫一绕过矮墙,便见裴朔身侧站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谢璟虽未着官袍,但周身全然未曾收敛的冷峻足以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少年心生怵意。
  那两人相视一眼,张皇道:“你家里人来了,我们先走了。”
  言罢,也不等裴朔答话,便已溜之大吉。
  谢璟冷眼看向被留在矮墙畔的裴朔。
  他怎会觉得谈三娘的撒娇卖乖是一种无趣呢……
  有恃无恐,便是这般?
  裴朔心中一惊,方才在两个同窗面前,他为了脸面,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也不知谢璟听去了多少。想来,表兄这样醉心公事的大忙人,也不会在意他的一时失言罢。
  只是些朋友间的玩笑话而已……
  “表兄怎在书院?可是来寻许先生的?”他语速极快,试图掩饰心虚,“许先生在书院时也常常提起表兄,说表兄不仅才学出众,骑射功夫也从未落下,还说表兄……”
  “裴朔,”谢璟冷声打断,“我不是来听你的恭维话的。”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令裴朔呼吸一窒。
  “你已将近弱冠之年,而非三岁稚童。母亲强逼?若真不情愿,明日我便替你向两家长辈陈情!将军府的脸面,尚书府的清誉,不是供你任性妄为的筹码。”
  “你可知,方才那些话若传出去,京中之人会如何议论谈三娘子?。
  见着谢璟审视的目光,裴朔心中慌乱:“方才,是那两人故意激我,实在非我本意。”
  若来的是旁人,裴朔还能强撑着面子辩驳几句;然而如今站在他身前的,是连一众朝臣都要畏惧三分的谢璟。
  “表兄,我……”
  话音未落,谈思琅已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她担心见了裴朔,自己忍不住掉泪,开口便失了气势;是以方才在矮墙之后,她几次咬住下唇、试图平复心绪。
  她不要在这种时候掉眼泪。
  裴朔心中一跳,怎得三娘也在此处。
  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虽在同窗面前虚张声势,但并非真的不想娶她。他只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接受家里的安排。一想到入夏便要定亲、甚至成婚,他就恨不得今岁就此停在这个雨蒙蒙的早春。
  裴朔哑声唤道:“三娘。”
  他并不想惹她伤心的。
  谈思琅并未看她,而是行至谢璟身前,先是低声道谢,复又吸了吸鼻子,似是下定决心:“谢大人,我想自己与他说清楚。”
  谢大人?
  谢璟敛眸,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因着将将哭过,她的眼眶与鼻尖都泛起一圈薄薄的潮红,脸颊边的脂粉亦被泪水晕开;然她背脊挺得笔直,似是一朵晚开的玉兰,亭亭玉立,并不狼狈。
  “好。”谢璟淡淡剜了裴朔一眼,往不远处的小亭走去。
  转身那一瞬,他又深深望了谈思琅一眼。
  此时已是酉正,远山之上橙黄一片的云影落在她执拗又认真的眸中。
  泰和十四年的春日,他带着对及笄之年的谈思琅的钦慕回到京畿,再次对十八岁的谈思琅动了凡心。
  “裴朔,”谈思琅的话语间不再蕴着清甜的笑意,“我来寻你,是想问……上元那日,你到底在哪里。”
  武场还是朝通街?
  裴朔以为谈思琅是要问方才之事,脱口便是:“方才是那些人故意挑拨……”
  话音未落,便听得眼前的少女轻笑一声。
  似是嘲弄,又似是如释重负。
  裴朔对着空气划了一下右拳,语带焦躁:“自是有我的事情。”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不是,我是说……我那日,在家中的武场练武,你知道的,毕竟要武试了,今日你也瞧见了,还好我提前好生练了。”
  “裴朔。”谈思琅又唤了一声。
  裴朔欲言又止。
  只见谈思琅一把取下一支簪在发髻间的玉钗,递向裴朔:“这支发簪是你那日送来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夕照在温润莹洁的玉簪上流转,晃得谈思琅眼中一酸。
  她吞下唇舌间泛起的涩意:“但是我想,如果我真的喜欢,那我可以自己买。”
  就像十三岁那年,她得了几支名为“滴滴金”的烟花,特意跑去将军府,想要放给裴朔看。但那日裴朔并不在府上,她等了许久,最后还是自己点了一支。
  平平无奇的小木棍洒下一串细碎的金光闪闪的星,很是漂亮。
  谈思琅认真看向身前的少年郎。
  一想到婚事,她也会有紧张,有忐忑。但归根结底,她是期待的。
  她原本以为,裴朔亦是如此。
  从她还在认字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她以后会嫁给那个叫裴朔的哥哥。那个哥哥虽然性子急,但是会爬上高高的树,为她折下开得最盛的玉兰;也会将从书院里赢得的奖励塞到她的手里,说以后还会赢下更多东西。
  他看向她的时候,也曾红过脸,就像天边烧起的云霞。
  她仍想弄清楚:“所以,上元那日,酉正之前,你到底在哪里?”
  裴朔不敢伸手去接那支玉钗,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双手握拳、强装镇定。
  谈思琅侧过脸去,用手腕蹭去脸颊上的泪。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呢?
  啪——
  玉簪落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裴朔心中一坠,赶忙抓住谈思琅的手腕。
  她的脉博声,就这样顺着他的手臂,打在他慌乱的心上。
  “是我不好,”裴朔猛地收回手,终于开口,“那日临出门前,我和母亲吵嘴,心中烦闷,便去朝通街上闲逛了一阵。”
  那日,母亲再次提起婚事。
  婚期愈来愈近,他心中本就有一团名为“谈思琅”的乱麻,那团乱麻之中既有他们的多年情分、也有他不愿被管束的逆反心以及放不下的面子。
  母亲愈提,他愈是不想去见谈思琅。
  谈思琅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告诉我的。”
  “骗我很有意思吗?看我什么都不想就相信了你,看我觉得你练武辛苦、我多等等算不得什么,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吗?”
  “那天我问了你多少次?”谈思琅心间涌起一股莫名的荒谬,“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裴朔跨步至谈思琅身前,半蹲在矮墙边,仰头看向她雾蒙蒙的眼:“我是怕你不开心。”
  他那日,最终不还是去见她了吗?
  裴朔附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玉簪,只觉自己心慌得厉害。
  他方才……就不该和那两人同行。
  少女温热的泪砸在他的额上。
  裴朔道:“刚才也是,我就是一时冲动,方才口不择言。”
  “三娘,”他将语气放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是没那么喜欢她,但也没想过要去长辈面前大闹一场。
  谈思琅闭着眼,不愿看他:“你是蕙姨最为偏宠的小将军,可是,我阿娘也很疼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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