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对着那模糊的影子愣了愣神,又凭空伸出手去揽了揽那道影子,这才蹑手蹑脚地翻身下榻,往净室去了。
待他洗漱一番,也不过是卯时。
雨幕四合,天光暗沉沉的。
庭院之中,被吹乱的花叶落了满地。
谢璟站在檐下,看着绵延不绝的雨丝。
也看着檐下晃悠悠的风灯。
这风灯不是谢府之物,而是谈思琅前日差人挂上去的。不过几日,这冷冷清清的府上已添上了许多属于她的物件。
也不知她醒后,可记得他问过她的那些话。情到浓时,他还是太过失态了。
毕竟,在如今的她眼里,他对她的感情,还不该是那样浓烈的风雨。
他们只是小半年前才被迫定下婚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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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思琅神色恹恹地半倚在浴桶之中,用手指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
她总觉得自己的唇边还有些肿。
是谢璟咬的。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想着,左右不过半炷香的事情,总之就是这样那样,囫囵一番就过去了。
别的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没理由做一个例外。
而且,谢璟全然不像母亲担忧的那般鲁莽,她原本恐惧的疼痛也并未如期而至。
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
她却失陷于另一种感觉之中。
夜阑人静之时,谢璟设彀藏阄,哄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天光大亮之后,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种仿佛落地上天的快./感。
这分明是她最不该记得的。
她低头,看着映在水中自己的脸,喃喃自语:“你昨晚答应了他什么?”
水面悄静,并不答话。
“你好没出息。”
就不怕再栽一回吗?
一想到一会儿离开净房之后,还要与谢璟在一张食案上用午膳,谈思琅就更提不起劲来。
谢璟的婚假怎么还没有结束;朝中就不能突然出一个什么大事,让他不得不离开府上吗?
她捞起一捧温水,浇在自己绯红的脸颊上。
不能再在净房里躲着了。
时光不能倒流。
她说了要试试,谢璟也真的和她试了。
木已成舟。
不要再想了。
总之都过去了,已是昨夜的事情了。
谢璟的婚假就要结束,待到他开始忙于正事,便不会再有闲暇来这般对她。
她便也不会再这般无措。
谈思琅敲了敲屏风,示意守在门外的槐序进来为她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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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莲正在为谈思琅梳头。
夫人特意说了,今日一定要把头发挽得漂亮些。
她不明就里,只是照做。
槐序却是瞧出了几分不对劲的地方。
姑爷一大早便去了侧间的书房中处理公务,姑娘醒后没见着他,竟然也没有过问。
倒不是说姑娘有多在乎姑爷,只是……
到底是新婚燕尔,且二人瞧着也还算和谐,她今日一早便听青阳说过了,昨夜姑娘与姑爷可是折腾到了四更!
难道就是此间出了差错?
槐序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谈思琅看着眼前的镜子,飘忽的眼神不住地落向自己的唇齿之间。
“姑娘可是不喜欢这口脂的颜色?”青阳问。
谈思琅赶忙收回视线:“……没有。”
青阳愣了愣,总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
她感觉今日的姑娘有些蔫巴。
像是庭院中那些被突如其来的秋雨吹乱的花木。
她这么想,便也就这么问了:“姑娘可是昨日奔波劳累,现下还疲乏得厉害?”
一面说,一面还暗暗腹诽那谢大人不懂得怜香惜玉。
昨日姑娘起得早,回府又那样晚,本就该直接睡下,方能休养生息。
“没有……”谈思琅不想说起这些,转而问起,“午膳备好了吗?”
木莲颔首。
主仆几人又是无话。
忽而,在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后,镜中映出一双谈思琅并不想看到的手。
她很熟悉的一双手。
骨节分明、修长、因为长年习字而生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茧、还很燥热、很灵活。
那双手此刻正稳稳地撑在谈思琅身前的妆台上。
谈思琅猛地闭上眼,不想去看。
“夫人。”谢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谈思琅胡乱“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我来罢。”谢璟向木莲伸出手。
木莲手中,正握着一颗螺子黛。
谈思琅嗔道:“你来什么。”
她甫一抬头,便见着谢璟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好似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讨厌。
她大概不是讨厌和他亲密,而是讨厌他这副无论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掌控一切的姿态。
从赐婚那日开始,她就在讨厌他这副模样了。
她更想看他心间乱跳的样子。
就像昨夜的某一刹。
不然,这实在是不够公平。
谢璟已接过了木莲手中的螺子黛。
他捏着那螺子黛沾了些水。
谈思琅瞧着他这副熟练的模样,更是有些委屈。
除却大婚那日宽衣解带,他对待所有事情都得心应手,全然不像他所说的是第一次娶妻。
谈思琅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谢璟温声唤道:“夫人?”
她是怕他画得不够好看吗?
他在婚前已经练过许多次了。
虽然是在宣纸上。
但……大抵是差不多的罢。
在他看来,为女子上妆,约莫与作画并没有多少区别。
又或者,她还在为昨夜的事情害羞?
谢璟对着几位侍婢冷声道:“都退下。”
待室内只余下夫妻二人,谢璟单膝点地,左手扶着谈思琅身下座椅的扶手:“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分明记得,昨夜里,谈思琅是欢喜的。
“昨夜那般……是我担心夫人还未做好准备,却匆匆有孕。”谢璟解释道。
她只是做好了与他亲近的准备。
他怕她知晓真相后弃他而去,却没想过要用孩子绑住她。
他不需要这样下作。
“谁要与你说这个,”谈思琅吸了吸鼻子,好半天,还是皱着眉问道,“你是不是骗了我。”
说什么不蓄养姬妾,其实只是为了哄她接受这桩婚事,好在圣上那里交差……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自己这拈酸吃醋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
兴许他只是见识比较广,从书上学来了螺子黛的用法呢,甚至可能是无师自通。
在没有旁的证据的情况下,她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小气的。
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是因为昨夜他们亲近过吗?她与谢璟之间的感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好奇怪的心绪。
谢璟指尖一颤,手中的螺子黛险些碰到谈思琅的衣袖,他强装镇定:“夫人何出此言……”
是因为他昨夜情到浓时说出的那个荒诞的要求吗?
——“谈思琅,往后,只看我。”
他希望她记得,却又怕她透过那句话,窥见他那些隐匿的、见不得光的心思,继而发现这桩看似天赐良缘的婚事从头至尾都是一场以爱为名的欺瞒。
可他也怕她不记得。
怕她不记得自己点过头、应承过这样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如今真的被她点破,他……
谢璟斟酌片刻,终于开口道:“夫人,其实小定那日……”
谈思琅心中一凉。
小定,可不就是他提雁上门、应承她不蓄养姬妾的那一日?
难不成还真让她胡乱猜对了?
他竟然真的敢……
所以他成婚后待她那样好,都是为了麻痹她不成?
“你怎么可以这样!”谈思琅“噌”地站起身来,险些撞到身前的妆台边沿。
谢璟赶忙站起身来扶她。
他微微敛眸,轻声示弱:“是,我那日在尚书府见着盛装打扮的夫人,便对夫人……一见钟情。”
“所以昨日夜里,才会对夫人说出那些话。”
“先前不敢说与夫人听,是怕夫人觉得我见色起意,不堪为良配。”
谢璟不紧不慢道:“夫人骂我肤浅罢。”
两害相较取其轻,骂他肤浅,总好过骂他心思叵测、觊觎“弟妻”;更好过她在心中胡乱猜忌他,最终生成无可挽回的嫌隙。
谈思琅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璟。
他在说什么东西?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昨夜那些话,什么肤浅?
谢璟扶着呆愣的谈思琅坐回玫瑰椅中:“方才可有撞到哪里了?夫人在这里稍稍等我一阵,我去差人请医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