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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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徐诗莹的女孩垂着眼,发白起皮的嘴唇上下蠕动,细若蚊吟地呢喃几个不成语调的气字,黑黝黝的眼珠子直直盯着女警的鞋尖,间或机械地眨一次,神色迟滞似死水。
  “……没有。没有的。”她轻轻地说。
  “……她现在的状态,和当晚的司机很像。”
  南观死死盯着女孩的脸,一字一句道。
  裘必进没想到南观这么开门见山:“什么!……具体是怎么个像法?”
  南观缓缓直起身体,自上而下地看着徐诗莹。
  “情绪。”南观说,“没有办法对于外界的刺激做出合理的情绪反应,表情迟滞甚至是空白……她还有自我意识吗?”
  “问她一些基本身份信息,徐诗莹能答得出来,”裘必进说,“这个女孩在江南大学医学院读大一,临床专业。刚刚刘彤问了几个大一医学专业的问题,徐诗莹也全部回答上来了。”
  “法医认为是‘契约’——因为徐诗莹的生理监测没有任何异样,对吗?”闻过沉声道。
  “是。”
  “……”南观沉默一秒,掷地有声地说出他的判断,“我明白了。询问徐诗莹,直接问她是不是和张冼民契约。”
  裘必进定定地看了南观数秒,从他冰坚深沉的眼底中看到了自己惊疑沉重的眼神。
  半晌,他缓缓抬手,摁下耳麦通讯键。
  “刘彤,问徐诗莹,是不是和张冼民契约了。”
  刘彤,也就是审查室内的女警,身体微微向后靠,紧紧地盯着徐诗莹低垂的眼睛。
  “徐诗莹,”她加重了语气,柔和的声音添了点不容逃避的斩钉截铁,“你和张冼民‘契约’了,对吗?”
  无声惊雷轰然坠下,单向玻璃的另一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徐诗莹的回答。
  好似一缕细小的丝线缠住了咽喉,女孩优美的脖颈刹那间僵住了——她从胸腔和气管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带有难以成词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颤抖着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干扰仪!”裘必进迅速做出反应,摁着耳麦大吼道。
  女警刘彤霍然起身,快步冲上前摁住女孩的右手和肩膀;男警立刻从手边拿起一个类似扩音器的正方体,将匀称细长的银色“电线”端对准徐诗莹,另一根拇指摁下启动按钮!
  女孩颤抖的脊背缓缓地被抚平、安静了下来,在刘彤的臂弯里轻微地冷战着,慢慢地,她发出了小鹿般尖细的抽泣声,弥漫在死寂的审查室内。
  “是‘契约’。”裘必进冷声道,“提取刚刚的视频,等徐诗莹平静下来后继续询问她!小金,你让何宇振立刻办留置手续,现在马上准备审问张冼民!”
  第20章 楼行
  “……我不知道,感觉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女孩蜷在椅子上,十指死死攥着皮夹克,眼神惊骇,声音却反常地冷静,“我的头很疼,看什么都像隔了层水膜,意识跟不上肢体,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像是麻醉!不不不,是催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诗莹指尖颤抖着,半晌抬起通红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一定是那天。就是那天。”
  “那天”,指的是张冼民在福瑞轩茶馆被抓捕的7月7日深夜至7月8日凌晨。
  “7月6号是我们实验室的Lab Report验收日,小导和学长过来布置任务,我根本不敢缺席,而且连下一阶段作业是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当时只有我的实验结果汇报没被骂,我的舍友、还有同一个团队的学姐都能为我作证。”
  裘必进摁下暂停键,徐诗莹的证词录音戛然而止。
  审查室一片死寂,张冼民游刃有余、滑不溜秋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要控诉你们诱导证人,”这位白银玩家动了动手指,“那女孩是自愿7月7号跟我见面的。这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没有违反什么公序良俗吧?”
  “你似乎很笃定徐诗莹不会把你供述出来,”裘必进盯着他,“怎么,事情超乎你的预期了吗?”
  张冼民低头沉思一会儿,抬起头来时仍然是那副文质彬彬、笑脸晏晏的样子。
  “警察同志,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张冼民说,“你去问问那些年轻女孩子,哪个不是自愿出来玩儿的?朋友聚会而已,再说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干啊?喝个茶就算犯罪啦?说说笑笑就要被你裘大队抓到局里喝茶啦?”
  “不,我从来都是以违反《修订玩家条例》的名义请你留在这儿的,张先生,”裘必进话语一顿,“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你滥用契约、诱骗他人,严重违反了条例第五十八条——我有权力向检察机关提诉你。”
  “……”
  单面玻璃后,南观挺拔站立着,抱臂俯视审查室内,张冼民转瞬即逝的、扭曲的微表情;闻过则大展双臂撑在桌台上,硬挺的眉毛微微拧起。
  “你最好老实交代,”裘必进冷冷地站起身,一步步地走近张冼民,“你用了什么手段,能够达成这种程度的契约?你是怎么通过契约对徐诗莹催眠的?你想对那女孩做什么?”
  “……催眠?”张冼民的慌乱意外瞬间压于眼底,他精明老辣的眼珠子划过裘必进领口,慢慢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忽然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对她动了手脚?血液检测?化验?心理测验?”
  “退一万步讲,”他慢慢地说道,“你怎么会觉得是‘契约’呢?是那女的忽然改口反咬我也说不定啊!万一她有什么双相、什么精神分裂呢?我也是不知情者、我也受害了呀!她那天早上还答应得好好的,搞得现在是我强迫她一样!我找谁说理去,啊?我找谁说理去?”
  裘必进面色微变,心脏狠狠往下一沉!
  监控室里的小金年轻气盛,当场拍了桌子站起来:“这孙子特么还有没有点人性——”
  “但这就是现实,”南观的声音宛若冷铁,“契约、铭刻、任务,都是超出可检测、可验证的科学手段的存在。现在的医学尚且无法破解精神和意识层面的谜团,而玩家的力量就来源于某种难以捕捉的……精神上的力量。”
  他指指审查室桌上的纯黑小方盒,两根细长怪异的电线一动不动向上延伸着。
  “第一代干扰仪,国家空间科学中心五年前鼓捣出来的东西。”南观说,“‘主’‘从’相距十米之内,只有一定概率阻断契约。我们对玩家这种存在的认知,还浅薄得很呢。”
  四周一片寂静,裘必进的手下们面面相觑,彼此惊疑不定。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这位漂亮过头、神色虚弱的年轻人时,心中还有这样那样的猜测怀疑,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小瞧南观。
  ——能让闻队亲自陪同,还被压下风头的,能是一般人吗?
  “听你的语气,玩家就不算人了?”闻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从结实胸腔里传来的振鸣低沉磁性,带着点隐而不发的危险之意。
  “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南观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如珠玉坠地般清晰冷酷,“但玩家正将自己划为一个全新的群体,一种人类之上的人类。”
  “作为黄金级别的玩家,我想你能轻易吸引到‘附庸’,在玩家中有着得天独厚的地位。”南观几乎是覆在闻过耳侧了,浓密纤长的睫毛划过他下颌,微弱潮湿的气流刮过他后颈,掀起他皮肤上每一寸细小的绒毛,一股股的电流直往铬刚队长的太阳穴里涌。
  “——‘我是天选的、被认可的、高人一等的,无法被俗世所指控的,不受拘束和监管的’。”
  “你也会这样想吗,闻过?”
  闻过还来不及回答,监控室的门被嘭地推开!
  何宇振神色紧绷,往审查室瞥了一眼后,方正的眉宇间更显严肃凝重:
  “我有急事要报告裘队。”
  另一个警员忙摘下耳麦,金康市特警副队两步并三步地一把抓过,他低沉的嗓音在单向玻璃对面的裘必进耳中骤然响起!
  “裘队,楼总督要求立刻见您。”
  楼总督?!
  闻过猛地一抬头,直勾勾地冷视着何宇振:“楼行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卷宗没封案前不能往上递的知道吗?”
  裘必进此时刚好推门进来,摘下耳麦交给手下,示意他继续例行问询,做好收尾。
  他整张脸阴云密布,眼底暗沉。
  “张冼民是张付民的亲弟弟,张付民是金康市总督,楼行是他直属上司——”
  他冷冷地笑了几声,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也只能找江南大区的区玩家总督来压我了!”
  南观的瞳孔轻微地一颤,面上表现出难以掩饰的、恰到好处的意外与惊愕。
  江南大区玩家总理监督系统最高负责人,楼行,南观如今的直属上司。
  ——来得太晚了点,但勉强没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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