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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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钟意走回沈续面前,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叠问卷,外加一支钝感十足的笔。
  “先测测看吧,能得几分。”
  沈续意识到他是把自己当患者,有点无奈地接过,解释道:“我没有患病,是我的朋友很奇怪。”
  用来答题的笔被柔软的塑胶包裹,甚至是圆珠头的部分,也比寻常的签字笔要短小。
  而更好笑的是末端有个类似于银行会经常使用的塑料弹簧环,另外那段连接在钟意的背包卡扣中。
  不愧是专业精神科的医生,装备就是与外科医生不一样。
  还真是隔行如隔山。
  这一套跟防贼差不多了。
  只不过他们用来预防的是患者猝不及防的自残。
  钟意与沈续面对面,他看着他的眼睛,语速很缓,就连嗓音也是那种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的声线:“但在我看来,你的精神状态好像也很疲惫。其实在很多时候,陪伴患者抵达医院的那个人,才更需要心理干预。所以我们经常会建议两个人一起做问卷。”
  资产累积到沈家这个地步,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很多是不能随意公之于众的。
  沈续自幼就没有去除自家医院以外的地方体检过。
  他婉拒道:“我有家庭医生。”
  旋即,沈续拿出汤靳明丢到垃圾桶里的那份导诊单:“您认识这个人吗。”
  钟意不勉强沈续,见他坚持便也住嘴,接过导诊单:“汤靳明。”
  “他前段时间在精神科做过检查,如果这是您的病人,我希望您能透露我一些权责之内的消息。或者推荐其他医生,我不会给您造成职业道德范围的困扰。”
  沈续的话说得很满,也格外得体,几乎找不出什么错处。但钟意还是皱起眉,将导诊单原封不动地奉还。
  他抱歉道:“这是病人隐私,我不能透露。”
  “单从检查内容来看,应激创伤障碍最直接的是患者本身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我想这种程度的病情,您如果和患者本身有近距离接触,是能够从某种迹象中察觉到事件本身的。”
  沈续换了种方式:“他经历过亲人离世,但也已经过了十几年,当初也有心理医生干预辅导,这种程度的创伤在治疗后也会复发吗。”
  话音刚落,钟意表情变得怪异,很明显是有什么想说的。他顿了下,斟酌着问道:“在沈主任看来,亲人离世算是人生重大的创伤吗。”
  沈续:“当然。”
  “但我根本看不出您对这点的重视。”钟意的目光里充满了职业性的探究,他建议道:“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提议,您也应该做份问卷。”
  “我不知道您是怎样看待家庭,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家庭成员的离世是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再多的治疗与干预也只是减轻症状。”
  “如果他是因为先前的创伤应激,那么一定是见到了什么人,或者看到了什么物,被那些外在环境刺激后产生的病情深化。”
  沈续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下意识揉皱了导诊单。
  钟意察觉到沈续的异样,追问道:“您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沈续迟疑片刻,屈起手指指着自己,顿时有点想笑,“他见过我。”
  钟意:“……”
  医生的建议仍旧有效,询问患者的时候,陪同的家属才更该就诊精神科。
  钟意换了种引导方式:“您与患者的关系是什么,我可以逐步帮您拆解分析原因。”
  精神科医生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毕竟比患者本人更难攻克的陪同人员,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铜墙铁壁。
  沈续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是诱因之一。
  毕竟汤靳明那天的态度,着实不像是有创伤的人。
  倒是自己被汤靳明不止一次地惹怒。
  他思忖片刻:“如果汤靳明再次出现在精神科,您可以打电话告诉我吗。”
  眼见打听不出什么,说更多反而暴露自己的生活情况。医学界是个圈,何况这个范围还缩小到了江城。
  沈续不想刚来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个可以。”钟意很爽快,这并不涉及隐私。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钟意临走坚持留下了那份精神问卷,沈续将它和病历档案放在一起收进抽屉里。
  临睡前,值班的住院医过来查看沈续的情况,护士发了消炎药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早睡。
  药片有镇定催眠的效果,沈续很快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汤靳明却已经到了。
  沈续是在寻找手机的时候发现沙发那边有个若隐若现的黑影。他刚做了场睁眼便忘记的噩梦,眼前有点模糊,盯着辨认了好一会,才迟钝地意识到那像是个人的轮廓。
  “找什么?”
  汤靳明用余光观察很久,一直在等着沈续先开口,但沈续梗着脖子观察了好一会也没开口。
  他觉得他扒在床边都要掉下来了。
  “手机。”沈续哑着嗓子说。
  “怎么来得这么早。”
  汤靳明坐着没动,没有半点帮沈续的意思,抱臂道:“八点警察会过来找你做新笔录。”
  “是祝既北来吗。”沈续接着在枕头旁边寻找,他拖着那条暂时不能活动的腿,抹黑找得很艰难。
  睡前护工熄灭了所有灯,VIP病房又在高层,这片区不是什么繁华闹市,便只拉了白色的纱帘避光。
  室内处于既看不太清,又不至于完全看不见的亮度。
  汤靳明心平气和:“现在是凌晨四点半,马上就天亮了。”
  下一秒,沈续的手触碰到熟悉的硬质边缘,他紧跟着往里摸,终于将手机攥进手里。
  果然如汤靳明所说,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分。
  所以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凌晨,天没亮的时间段,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在别人病房里。
  如果沈续不认识汤靳明,完全可以告他非法闯入刑事拘留。
  “不睡觉来我这做什么。”沈续不客气道。
  汤靳明用气声笑了几下,反而问他:“半夜看到我这样的不害怕吗,还是说在医院工作久,连鬼也习以为常。”
  该怎么解释非法闯入这种事比鬼更可怕,激动或许还会惹怒对方?
  其实连沈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黑暗中的未知的东西会这么淡定,或许是睡前吃了那颗药的缘故,距离入睡也只有几个小事而已,会有药效没过的可能。
  他的视力恢复到正常水平,终于看到了身着浅色居家服,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汤靳明。
  款式是最基础的版型,视线缓缓上移,与汤靳明眼眸齐平的事穿过眼角继续生长,柔软垂落的额发。
  即便没有发型加持,他坐在那仍然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开庭的冷冽。
  汤靳明似乎早就想到沈续会这么问,慢条斯理地问他:“你睡觉了。”
  什么?
  沈续愣住。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将枕头垫在腰后,姿势舒服后,才回答他:“白天晕过去,晚上再熬夜还有用吗。”
  汤靳明的表情在昏暗中显而易见地一沉。
  沈续不想知道汤靳明这个点出现在医院的意图是什么,也没有精力为祝仁德的事情上心,更对那个所谓的杀人案提不起半点兴趣。
  卸去精英装扮的汤靳明不仅没有令他感到放松,反而让他意识到了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要结婚了。
  在婚礼之前,凌晨出现在前男友病房里。
  这对于他的婚姻而言,他的法律上的另一半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做到汤靳明这个地位,婚姻是加重争夺权力的砝码,圈内也有很多结婚后仍旧各玩各的,根本不在乎对方究竟在外头养了多少个小三的范例。
  而施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从人格与道德层面,沈续无法容忍背弃婚姻忠贞的行为,但作为施妩的儿子,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管宗勤只是母亲的好友。
  毕竟施妩面对沈矔的时候,会望着花园里的玫瑰落泪。而她只要提到管宗勤,唇角便会洋溢起淡淡的微笑。
  爱一个人,被人所爱着,这本身就是想到对方便该眼眸化作月牙飞起的事情。
  曾经沈续也是这样,想到汤靳明便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比吞掉复合维生素B,用微量元素保持身心愉悦更有效。
  人有那么多的阴暗面,沈续已经在母亲那里选择了一面,他不想自己也陷入站在分叉口的位置。
  他不合时宜地提起了管宗勤。
  “如果父亲知道这次的事情管宗勤也插了手,我想他应该会很生气。”
  沈续轻轻地望了汤靳明一眼:“这么多年,母亲和管宗勤并不清白。”
  “这些你都知道。”
  汤靳明不动如山:“你是想说,昨天我找错人了?”
  沈续摇头,手指搭在手机右侧的音量键,他下意识把手机的音量调至最大,又猛地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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