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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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手冲来告诉他hiv的瞬间,心脏迸溅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他离患者最近,三分之二的血都溅在他身上。
  那股滚烫的温度仍记忆犹新,即便他想要努力忘却。
  可那是似滚水,像岩浆,带着一旦刻印融入骨血就再也无法摆脱的绝症。
  作为医生前,他首先是个普通人。
  在贯穿生命的死亡中,无论贫贱富贵,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消弭对每个人都很平等。
  沈续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沾满鲜血。他面色难看地僵硬地抬起来,浸泡在鲜血中的掌心露出,炙热像是流沙般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流逝。
  滴落在脚背,地面,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裹挟着令人眩晕的腥味。
  它们在汇聚的那一刻,瞬间活了过来,叫嚣着攀爬进沈续的身体。
  沈续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个缝。他惊恐地接连后退,想要求救,一转头却发现整个公寓空无一人。
  “汤靳明!”
  他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再看,那竟然是患者与其家属的血手,他们扶着他的脚踝,攀着他的膝盖,用埋怨且伤感的低语环绕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手术继续,手术继续啊沈教授。”
  “沈教授,请你救救我。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救我呢,你们这些有钱人——”
  父子两短暂地停滞了一瞬,提线木偶般默契地转头对视,嘴唇从怨毒直至绽开笑颜。
  他们陡然松开沈续,互相抱紧,大笑着以头颅相互碰撞。
  砰。
  砰。
  头骨碎裂的渣子飞溅,他们由二合一。
  融为一体的身躯迅速暴涨至一点五倍大,狞笑着缓缓从地上爬起——
  扑向沈续。
  “!!”
  沈续跌跌撞撞地后退,脊背撞在什么硬物,他回过头去看,脚底骤然踏空坠入黑暗的空洞中。
  他惊慌地想要抓住什么,掌中的血却迅速从指尖流转回来,直逼他的心脏。
  沈矔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沈续,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意识告诉沈续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或许是睡着了在做梦,但他怎么掐自己都没醒的迹象。
  他在无边的坠落中逐渐绝望地停止挣扎,他确定,他或许真的没能逃过那所谓的二十四小时黄金时间。他不该自以为是地,认为见惯生死的自己不会被浮尸所影响。
  父亲好像很失望,但他似乎从来也没令沈矔满意过。
  沈续陡然安定起来,是,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江城遇到汤靳明的时候,父亲安排汤靳明作为自己的玩伴。
  那个时候他在休学。
  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暂时没记起来,但见到汤靳明的那天,他心血来潮从楼上一跃而下。
  吓坏了管家保姆,以及花园中工作的所有人。
  施妩的失声与汤靳明的动作是先后发起的。
  汤靳明反应迅速地张开双臂。
  他落进他的怀抱,他当日就去医院挂了急诊。
  骨折,得休养很长时间。
  清醒后的沈续很抱歉,他只是觉得就这么跳下去应该很有意思,从他的角度向下望,那个高度是完全可以安全落地的。
  他带着童话去找住在阁楼的汤靳明,拖着他的玩偶熊,和半人多高的枕头。
  母亲刚喂过汤靳明晚安牛奶,这会正打算找沈续。正好沈续出现,她盯着儿子喝光,又严肃地对他讲。
  “Skyler,靳明哥哥是因为救你才受伤,这些天他的饮食起居就由你来照顾。”
  奈何汤靳明根本不买沈续的账,他在沈续讲完第三个童话故事的时候,委婉地拒绝沈续:“无论掉下来的人是谁我都会救,沈续,你现在应该回去休息。”
  沈续想了想,抱着枕头上了汤靳明的床,和他躺在一块:“晚安。”
  ……
  那个远在江城城郊的独栋,那个他一跃而下的露台……怎么回事,他明明在此之前以为他和汤靳明的相遇是童话。
  沈续缓缓抚上心脏,蓬勃的跳动又令他眼前绽开刺眼的疼痛。再睁开,他的世界重新天光乍现,他倒在汤靳明怀中,满脸是泪,狂风从窗户中灌入,吹得他如坠冰窖。
  茉莉的花香从汤靳明垂落在他脸侧的指尖滚落。
  他和小时候还是很像的。
  一样的严肃,抿着唇的时候会皱眉。
  汤靳明在沈续跌倒的瞬间便扶住了他,紧接着,他看着他在地面痛苦地挣扎,翻滚,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求他救救他,求他带他从这里逃跑。
  直至力竭。
  沈续眼睫颤了颤。
  汤靳明捋过沈续凌乱的额发,他的腿抵着他的脊背。他托起他的脖颈,沉声:“你看到了什么。”
  “……我。”
  沈续喉头滚动,嗯了声,旋即双手捂住脸。
  几秒后,极其轻微的哭声泄露出来,从掌心倾泻,遵从地心引力,渗入他汗涔涔的衣领。
  我是不是病了。
  沈续不敢说,恐惧只要开口。
  就变成了真。
  第48章 接不住你就死定了
  汤靳明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直至沈续的手不再颤抖,掌心中的泪干涸,眼角湿润的痕迹逐渐凝固。
  直到沈续不再捂着脸的时候,他才确定他能够保持镇定了。不,似乎是情绪回稳,但也有待观察。
  他莫名松了口气,用袖口帮他擦了擦掌心,说:“很久没见你掉眼泪了。”
  除了在沈矔面前碰壁,沈续自小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毕竟有钱人的忧伤是想要得到爱,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角落去祈求什么。但沈续没有,沈续成绩好,除了叛逆的时候与父亲顶撞过几次外,沈矔把他带出去当挂件,在宴席中夸他才是大多数。
  沈矔在外对自己的定位都是先为医生而后才是父亲。如果是沈医生辅修心理学,当然知道怎么鼓励儿子,才能让他更想着自己想要培养的方向去。
  有父母的基因在,沈续不可能歪到哪里去。
  从汤靳明进沈家前,沈续的名号就已经很响亮了。
  沈家的继承人。
  沈矔最喜欢且唯一的儿子。
  所以当他们初次见面,沈续毫无顾忌地从几米高的露台跳下时,无论是这个庄园的主人沈矔,还是辛勤在花园中大汗淋漓拔草的花匠,每个人看到沈续攀爬栏杆的下意识,都是冲过来想要接住他。
  整个露台除了悄无声息跳下来的沈续,还有呼啸的风,比大珠小珠落玉盘更密匝匝的脚步。
  整齐划一,好像他们都预料到沈续的动作,不敢直接打断他,只能急切地选择善后。
  不知道是谁狂奔过来的时候,从后撞了汤靳明的肩膀,他被迫抬脚半步稳住身体,少年恰巧从天而降。
  沈续名字的攻击性不是很强,但他轻盈飞跃后,沉重地砸在汤靳明身上的时候,汤靳明听到了骨头清脆的响声。
  他自己的。
  旋即,耳旁穿过一缕极明显的香灰味。
  “接不住我你就死定了。”
  汤靳明没想死更没想接,沈续自己抛物线砸过来的。于是在入住沈家的第一天,他成为了这家少爷的救命恩人。
  他接住沈续许多次,愤怒的,伤心的、犹豫的、欣喜若狂的,沈续那张脸充满着很多情绪。
  但唯独没接过他的眼泪。
  今天也是。
  他看着他的眼泪从眼角坠落,融入的也是沈续自己的衣襟鬓角。
  汤靳明的肩膀有点酸了,于是摊开手,缓缓地将沈续挪到自己的膝盖。他这下完全坐在地上,扶着对方的腰脊。
  “汤靳明……你。”沈续睁开眼沉默了好久,眼神闪烁,犹豫了一瞬:“身上什么味。”
  汤靳明微微一怔,旋即抬起手腕嗅了下,旋即记起来今早出门不慎用错了香水。
  “孤儿怨。”他脱口道。
  骨折的后来,沈续陪汤靳明回家收拾宁心遗物,从瓶瓶罐罐中,汤靳明再次闻到了那股所谓的寺庙敬香的味道。
  名叫孤儿怨。
  还真是格外应景的名字。
  汤连擎对情人,尤其是给过名分的情人很慷慨。宁心离开汤家的时候,他同意她带走一切她想要的。
  宁心提出两个要求,当下书房里的一切。
  她的语句中讲到“当下”这个代表时间的词语,但还是被汤连擎一语中的,他摇头告诉宁心,除了坐在里边看书的汤靳明之外,她都可以带走。
  女人踏上返回家乡的路,左手牵着汤靳明,右手潇洒地将彻底格式化的手机卖给二手店,那个手机最后的讯息是发给汤连擎的。
  宁心:汤连擎,我把你儿子偷走了。
  卖手机的钱部分送给了海外代购,以庆祝这次的出逃成功。宁心每年都要在自己的生日重提旧事,提着香槟走到阳台,再跳着舞步旋转回餐厅,两人分过蛋糕,必须打开那瓶名叫做孤儿怨的香水,喷三下以表对汤连擎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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