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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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门响,李叶儿一阵风似的转了起来,嘴里自己哼着《拾玉镯》的一段南梆子。
  “对菱花不觉得标梅已过。”李叶儿把手绢一抛,“误青春到如今……”
  “小叶子这回还怕得慌不?”杜若把深黑色的素褶子穿到身上,问李叶儿。
  李叶儿三牌的《拾玉镯》也是她自己主演的第一场,是如今颇为卖座的花旦戏。戏里的思春少女梳洗、捻线,又兼以手帕功、跷功,很是精彩。
  “我就是紧张呢,才来找师兄来了。”李叶儿摇头时满头水钻亮晶晶地颤,“找你们说说话。”
  “没什么好怕的。”杜若帮她扯一扯身上蓝底银绣的饭单,“就当是平时的练习,把戏台当成咱们练功的偏院儿。”
  “杜师兄你看我眼睛怎样?”李叶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也是我自己对着镜子画的,没让师父帮忙。”
  “右边不太齐呢。”杜若仔细看了看,“你这出戏得把眼睛画得圆溜溜的才行——我帮你添两笔。”
  柳方洲眼睁睁看着杜若拿起刚才为自己画眉的笔,给李叶儿补妆。
  不仅和李叶儿有隐密话儿讲,现在画眉也不是自己专属了。柳方洲重重地咳嗽一声,把手里的靠旗理了理。
  “好了。”杜若不慌不忙地放下笔,“你柳师兄还得我帮他扎靠。”
  “我知道。”李叶儿欢快地转身,手指间的手帕灵活地飞转,“我找我爹对戏去。”
  “小叶子可算又露出笑脸来了。”柳方洲虽然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还是说了句。
  “哪里的事。”李叶儿扒着门框又探回头,“柳师兄,杜师兄,后天的堂会戏要是演《西厢记》,可别忘了我的红娘。”
  “知道了。”柳方洲把蓝白龙纹靠衣穿戴整齐。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杜若也已经打扮齐备,黑色的褶衣上除了白色锁边之外,没有额外的装饰,底下的腰包裙子也是简单的白色。看他倚在门边等着登台,眼睫低垂似乎在沉思,还真有痴情苦等的意思。
  昨天响排的时候,王玉青又提了一遍两人“眼里没戏”。班主对演戏时的情绪拿捏十分看重,而不只是单单的唱与做。
  也许是因为戏里还有薛平贵的趟马、起霸的招式,离别之时生旦还要在戏台上急走圆场,自己只顾想着武戏如何表现——而表现不出如何的“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台前敲响了催戏的锣鼓。
  柳方洲举起马鞭,急步上台,锣鼓与喝彩一同响起。
  “三姐开门来——”
  杜若从另一侧登场,水袖轻轻捧在胸前。
  “薛郎。”他看定柳方洲,念白之后凄切地接唱摇板,“为何这身荣耀回?”
  新请的琴师虽然不如李玉师父熟练,配合起来也算合拍。柳方洲握住杜若的手,继续表演这出离别的戏。
  听闻薛平贵要作为先行兵,即刻赶赴沙场,杜若饰演的王宝钏在一时惊痛之间直直向后坐落,柳方洲此时急切地向前,将他抱在怀里。
  “三姐不必泪交流,丈夫言来听从头。”薛平贵急唱流水,“十担干柴米八斗,你在寒窑度春秋……”
  就是这里,让杜若说着想不通的地方。
  薛平贵句句叮嘱,而王宝钏泪水盈睫,连连点头,再接西皮流水:“守不住来也要守,饿死寒窑我不回头!”
  依依不舍的分别之后,薛平贵拔出宝剑,砍落马缰,从此踏上征途。而台下看客自然清楚,这一等就是十八年整,于是分别的戏码更加使人肝肠寸断。
  一折戏顺顺利利演完。杜若唱得极为投入,最后一句“且等薛郎得胜归”唱罢,眼中甚至闪着些许泪花。
  而戏客也对两人的演出十分赞赏,掌声与喝彩哄堂而起,一直到第三折 戏的锣鼓敲响。
  回到后台,杜若飞快地脱衣卸妆,叫茶房送凉茶过来。柳方洲在这暑天演出了身披重甲的武戏,汗都塌湿了后背。
  “道琴?”柳方洲低头卸甲,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戴着小瓜皮帽的身影,“来的正好,过来帮我把靠甲解开。”
  “有人要见杜师兄。”道琴挠了挠后脑勺,“说是行政部林部长家的公子。”
  “和他说卸了妆再见。”柳方洲继续低头脱靴子,“刚唱罢一场戏,灰头扑脸,不方便见客。”
  “他们就在前厅等着。”道琴面露犹豫,“我觉得——”
  “前面还没演完呢。”柳方洲不以为然,“难道《拾玉镯》的戏钱不要了?”
  又是慕名而来的戏客。唱完戏也不能松懈,还得摆出笑脸来招架。
  “是不方便见,还是不屑于见?”
  一句讥诮劈空响起。
  “傲慢如此,这就是庆昌班的待客之道?”林文进站在门口,手里的扇子唰地一合。
  【作者有话说】
  【素褶子】褶在这里念xue,与汉服里的立领长衫差不多的样式,“素”则是表现纯色,几乎都为贫苦角色穿着。
  小叶子想当红娘的话,是在前面十章有出现哦~
  第49章
  柳方洲的脸登时冷了下去。
  “林公子。问您的安。”杜若从妆台前面站起来,脸上有些慌乱。他刚刚拆了发饰,脸上还带着脂粉,实在是有些不得体。
  “林公子,还是烦请稍待吧。”道琴也知道杜若嘴拙,急忙过来打圆场,“您也知道后台里规矩多。这样一来,班主是要怪罪我们怠慢的。”
  柳方洲这才仔细打量了林文进一番。京城常见的纨绔公子模样,白净脸皮上有几颗白麻子,头发用发胶抹得整齐光滑,西装衬衫口袋里塞着一只金怀表。
  “不怠慢。我不介意。”林文进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手指在道琴和柳方洲脸上虚虚一点,“这两位怎么称呼?”
  “乌珠勒道琴。”杜若把手扶在道琴肩膀上。
  “刚才失礼了。”道琴对他点头行礼。
  林文进正眼都不看道琴一眼,从鼻子里出了声气。
  “那位是我的师兄,柳方洲。”杜若看向柳方洲。
  “哦——”林文进点点头,“柳方洲。就是刚才的薛平贵。杜老板只是单名一个若字?可有字号?”
  他想干什么?柳方洲心里窝火,跑这里来演一见如故的《红楼梦》?
  “是。‘采芳洲兮杜若’的杜若。”杜若微微向道琴身后站了站,“您不用太客气。”
  “香草美人,是不错。”林文进又是点头,站起来走近到杜若和道琴的面前,扇子向杜若的下巴挑过去。
  柳方洲猛然伸手,一把抓住林文进的手腕。
  “道琴。”他冷声说,“去叫孔师父来接待贵客。”
  道琴喏喏应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妆室里的气氛一时间古怪起来。杜若面色难堪,手里抓着梳子,耳朵红得像在滴血。
  而林文进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回头又坐在了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跷起了二郎腿。
  “柳老板不必多想,我只是想来聊聊戏的。”他又是笑着说。
  “我不懂戏。”柳方洲把刚才卸下的靠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您恕我多嘴。”林文进笑吟吟地说,“方才的戏我是看了的。柳老板的武戏自然无可挑剔,只是您这薛平贵,的确薄情了些。”
  “这是什么意思?”柳方洲的脸色更加铁青起来。
  林文进又展开了扇子,笑得更加开心。
  “明明是离别的苦戏,柳老板的表演只看得出‘戏’,看不出‘离别苦’。拔出宝剑砍断缰绳之时,旦角已经珠泪涟涟,而柳老板——听见台下叫好,眼中竟还有得意之色。”他摇头晃脑地叹息,“依我所见,君无情而妾有意,实在是可惜。”
  “哎呦林公子,林公子!”孔颂今夺门而进,“怎么是您大驾光临——这里实在是杂乱,您还是来二楼包厢消遣罢,上好的龙井茶!”
  孔颂今待人接物的殷勤实在是第一,连串的话让别人插不进去嘴。林文进也只能摆摆手,让他带路。
  “林公子慢走。”柳方洲转过身慢慢地说,“我的戏,您也不必可惜,日后还请多领教。”
  “哎。”林文进吊儿郎当地摇手,“我可没说我要走。”
  他笑眯眯的眼睛又放回杜若身上。
  “都说了我是来聊戏的——刚才可没和杜老板聊上。”林文进打开怀表看了眼,“再过一刻钟,杜老板,我在楼上等着。”
  杜若还没来得及回答,林文进就悠哉悠哉离开了。无奈之下,杜若拿了盆边的毛巾急忙卸起妆来。
  “哪来这么大派头的公子哥。”道琴总是很有眼力见,走过去帮杜若收拾妆匣和衣箱。“说起话来鼻孔朝天——柳师兄,你可别听他胡说八道。”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柳方洲尽量放松了语气说,“我这一折戏的表现确实差点劲,杜若演得比我好。”
  “师哥。”杜若洗干净胭脂,露出一张还带着点稚气的少年面孔,“……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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