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该回家了。
  时怀瑾放下手中竹简, 随手掐了个决将其焚毁,而后推开雅间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刚下到一楼,身后有稚嫩的童声在喊, 喊他小哥哥, 停一下。
  是百闻夫人。
  她化作的小童从隔壁一间房里追出来, 脸上笑意盈盈, 见他停下脚步,立刻跑上前去,将一只圆润的拳头伸到时怀瑾眼下。
  “小哥哥~感谢惠顾。您现在可是我们百闻茶馆的大主顾。对于大主顾我们总得有点表示不是?”
  百闻夫人张开手, 小小的掌中躺着一条鱼型玉佩。
  “试试看,单向传画传音,范围千里,最重要的是,它没有灵力波动, 别说一个踏仙门不久的学徒,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察觉不到…..”
  时怀瑾盯着玉佩看了一会, 耳边盘桓着那句“大罗神仙也察觉不到…”,垂在腿边的手动了动。
  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 师兄会担心的。
  时怀瑾低头嘟囔了一句,百闻夫人刚开始没听清,以为他还有什么要求,想着反正是大主顾,不是太超过的要求就一并应了,毕竟这年头肯花十块勾魂玉找一个曾在大家族做长工的人不是什么难事,但等她凑过去一听, 却听得一句极含糊的“师兄…会担心..”
  眼前的青年瘦高,眼底带着点青黑,极薄的皮肤贴着又倔又硬的骨,隐隐透出底下的血色。
  真可怜,像一条无家可归,又瘦骨嶙峋的狗。
  如何同一条狗谈论自由呢?它漆黑的眼睛只放得下一条绳子,牵狗绳在哪里,它的家就在哪里,等哪天绳子断了,或是主人大发慈悲让它自由奔跑的时候,它反倒开始呜咽,抽泣。
  百闻夫人看着青年出了门,往右边走了。遂即化做一满脸沟壑的垂髫老者,从伙计那里接过一树枝做的拐杖,佝偻着身子也出了门。
  时怀瑾出了茶馆,原本想着回山门的,可刚走出镇子,脚步便停了。
  天色不早了,金乌敛翅,现在是玉兔的地盘。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上,周遭围着一团团云。
  师兄也是,周围总围着云。吵闹的、安静的、比他优秀的、比他漂亮的…数不胜数,在这花团锦簇里,他又算什么?
  时怀瑾不再仰头望月,而是低头朝着地上的石块撒气。小小的一块石子承受不了毁天灭地的怒火,只一脚便粉身碎骨了。
  他该回去了,理智的他在心底冒出头,可仅一瞬,一个念头突兀出现在他脑海里,他若是不回去….师兄会有所察觉吗?
  他若没回去,师兄会发现,会担心得出来找他吗?会焦急地撇下水月无涯,下山来问吗?
  师兄若来找他,就说明在他心里,他比水月无涯重要….时怀瑾按了按加快的胸口,嘴角怎么都压不住,两片殷红的唇里探出一点白生生的虎牙。
  得记个时,他想。
  以师兄的速度,一炷…不!半炷香的时间就能找到这儿。看见师兄他要说什么?他认真地想了想,师兄一定很着急,看见他站在这里,定会步履匆匆但端正不失仪态的走过来,把手放在他脑后,皱着长眉问他。“小怀,怎地这么晚还不回家?”
  “是不是受欺负了?”
  “是不是玩得太晚,忘记了时间?又买了什么好东西,月例还够吗?不够拿师兄的。”
  时怀瑾想了一会儿,站在原地傻乐出声。
  师兄若是这样问了,他就这么回答:“小怀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师兄来接我,我就….”
  就什么?
  就陪着师兄一辈子,从生到死。
  生生世世的诺言太过空泛,下一世他是谁还未可知。只要这一世的相伴相守就够了,他对自己说。
  时怀瑾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跳动的心逐渐放慢,滚烫的血好像也凉了。
  前面空荡荡的,他也空荡荡的了….
  没事…他安慰自己,师兄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能盼着他来,他就会来….夜深啦,他该回去了。
  时怀瑾朝着山上迈开步子,他早已学会御剑,却还是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往山上走。
  他在想什么?他还能想什么?不会成真的想法只是一场幻梦,他该控制住的,他该控制的。
  “小怀?”前面有人说话,声音如他不会成真的幻梦中那般动听,“怎地这么晚还不回家?”
  话音刚落,前方飘过来丝缕香气,干燥又温暖的檀木味,像一只大手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不…不是幻梦,师兄真的来了…
  那人站在他身前,手放在他脑后。“小怀怎么哭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他哭了吗?
  怎么这般不争气,心里想着冷静,情绪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水月无涯来的那刻起便疯长的委屈,和眼泪一起决了堤,在脸上湿出两道晶莹的泪痕。
  “师兄..”
  “小怀和自己打了个赌…”
  时鹤鸣不明所以,看见时怀瑾这个样子,却觉得心疼,“是吗?小怀赌了什么?”
  他的小怀靠近他,将头搁在他的肩上,乌发洒在身上衬的白愈加的白,红也愈加红了。
  白的是近乎透明的皮肤,薄薄的皮下映着黛青色的血管,血管连着心脏,拥着他像拥着两只颤动的幼兔。
  红的是嘴唇,被月色亲吻蹂躏了半天似的,像熟透的苹果,红的刺眼。
  “赌赢了….”
  时鹤鸣拍了拍时怀瑾的头,“赢了就好。”
  时怀瑾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在月色中静静地相拥,良久,怀里传来闷闷的话声,带着鼻音:“我若输了呢?”
  时鹤鸣没再看他,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山顶,“没关系,师兄不会让你输。”
  “哎妈呀,搁这儿黏糊啥呢?”时浮鸠从旁边的树上倒着探出头,他腿勾着树,身上乱七八糟的首饰缠到树枝上,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二宝也是个不靠谱的,这么大一个师弟,就能给丢了….丢了就丢了吧,又不是小孩了,我说等大师兄把衣服穿上,也不听,急赤白脸的就给我拉走了。”
  时浮鸠的脸凑到时怀瑾跟前,丹凤眼眯成一条缝,“哎呦呦~让大师兄看看,谁家小师弟,冠绝栖霞山的玉面小剑仙,这么大了还窝在二师兄怀里哭鼻子呀~”
  时怀瑾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又把头贴得更紧了些。
  “好了师兄,子时了,该回去了。”时鹤鸣笑着打了圆场,一番折腾下来,三人算是回了山。
  时鹤鸣送时怀瑾回了他的屋子,又坐在床边给人掖了掖被角,起身想走却又被一只手抓住衣角。
  转身发现床上时怀瑾把被子拉高到脸上,只露出两只刚被泪洗过的眼睛,眼尾还带着泪灼伤的红晕。
  “师兄….”床上的人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时鹤鸣了然,俯下身,往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晚安,小怀。做个好梦”
  修仙之人不需要睡眠,但今晚,他希望你做个好梦。
  床上的人满足了,松了手,开开心心地回应,“晚安,师兄。”
  时鹤鸣出了屋,外边月色将院子照得透亮,把立在院子里的人也照得一清二楚。
  时浮鸠站得离他不远,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正巧是时怀瑾的床。
  “你不该这么做….”时浮鸠看了时鹤鸣一眼,神色淡淡,好像往日那个招猫逗狗的活脱样子一瞬间不复存在了。
  剑光一闪,时浮鸠的云里剑横在他脖颈上,剑尖对着他的命门。“你疯了吗时鹤鸣?你不该把他领到这条师弟不像师弟,情人不像情人的路上…..”
  “你若真…就该恪守底线,保持好师兄弟之间该有的距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若有若无的暧昧举动撩拨他的心弦。”
  时鹤鸣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时浮鸠头一次觉得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师弟如此陌生,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们这样…多久了?”
  沉默,又是沉默。在怀瑾的事情上时鹤鸣总是沉默。
  良久,直到时浮鸠都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才开了口,只一张口,光风霁月的苍生道修者就成了枯岭荒林里,杂草丛生的破落寺庙中走出来的野菩萨。
  他说“世间七情六欲,饶得过谁?”
  他说师兄,他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了。
  多久了?他也说不清,只有沉默,无言以对。
  “他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师兄。”他就是太明白了,他得爱他,得爱他才行啊。
  若他不爱他,之前那些为他流过的泪,岂不是白流了。那些追逐与被追逐,爱与被爱的日子,又算什么?
  时鹤鸣的指尖点上时浮鸠的剑,将其推远,“师兄,你不懂…”他们两人注定是彼此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剧情。
  无关道德,和情欲也没什么关系。
  时浮鸠看着他又摆出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的收起剑,背过身去。“最好是这样,你最好期待怀瑾一辈子不明白,一辈子沉溺在你处心积虑构筑的温柔乡里。”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