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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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诺德对“父亲”这样显老的称呼不感冒,所以他不乐意收养乱步。
  乱步跟五条悟不一样,一旦形成法律意义上的抚养关系,乱步这种幼崽是真的会叫他爸爸。
  不过……事情好像跟他预料的不一样。
  乱步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引导和陪伴,他不需要当一个显老的父亲。
  既然如此,阿诺德倒是不介意付出一点精力,将这个因失去父母而陷入迷茫的小羊羔拉出泥沼。
  他知道一切不必明说,只有对乱步,他可以这样无声地示意。这是独属于两个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乱步似乎瞧出了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诺德的脸,“你要带我回伦敦?”
  阿诺德歪了歪头,“你不乐意?”他都不介意多个新弟弟——反正他已经有了好几个弟弟,再多养一个也无妨。
  “……除非你说话不算话。”乱步扭开脸,半晌才回道,“你跟那个金色头发的人说过的吧,不会抛弃兄弟。”
  阿诺德确实这么答应过兰波,他至今还能回忆起兰波得到承诺时快乐的模样。
  “我从不食言。”唯独这句话,他可以如此信誓旦旦地承诺。
  第54章
  没过几天,阿诺德就回了伦敦。
  离开横滨之前,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因为他要见的人很特殊,他暂时不想跟别人一同去见她。
  而且,他也有一些话想说。
  他出了趟门,接着就径直走进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撕开一道空间裂隙。身后是人流如织的街头,身前是星空般的裂隙,他猜测着,走进裂隙之后将会看见什么?
  也许是温莎城堡的花园?模糊的记忆中,他曾无数次从那里的花.径中走过,有一只手坚定地牵引着他,让他在迷宫似的花园里不至于迷路。
  身侧是高过头顶的观赏灌木丛,偶尔有一阵风吹过,带来春天温柔的气息……不,也许那气息并不是春天带来的,而是身边人的香气。
  也有可能是伦敦的皇宫。他也来过皇宫很多次,每次走进待客厅,桌子上都会摆放着一碟酸梅点心,像是固定刷新的物品。
  他走进空间裂隙,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吸力,当他走进裂隙的一瞬间,似乎所有喧嚣和吵闹都离他而去了,紧接着,他就从横滨来到了伦敦。
  就算是他,其实也很少开辟这般长的通道,但是通道的落点没有出错,他成功来到了女王的所在之地。
  他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与记忆中相比身形缩小了些许的小老太太。
  对方背对着他,似乎心情不错,哼着愉快的歌曲,正在浇花。
  阿诺德没有发出声音,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下意识地开始对比对方这些年的变化。在他未想起生前那些事的时候,女王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好说话的老太太,从不为难他。
  他有时候提出一些出格的请求,女王即使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会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无奈地应允。
  “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女王总是这么说,然后叹着气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无论女王重复了几次,下一次阿诺德还是会这么干。
  “ Baby ,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也总是这么说,阿诺德早已记不清他们具体是怎样相处的了,他还是记得那种温暖的感觉。那个人总是把他抱在怀里,一边生气地竖起眉毛,一边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轻轻说话,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年轻的下颚。
  在仅剩的童年回忆里,阿诺德永远在仰视着自己的母亲。
  在孩子的眼中,世界大得不可思议,他需要努力地踮起脚来,才能抓住母亲的小拇指,吸引母亲的注意,接着,他就能得到母亲的拥抱。
  “怎么了?”母亲问道。他不需要回答什么,只要露出一个缺了牙齿的滑稽的笑,母亲就会抱着他,让他坐在她腿上,心甘情愿地陪他玩一下午的拍拍手小游戏。
  他那时候经常想,世界到底有多大呢?但是以小孩子匮乏的阅历,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花样,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反正大人们很大,真的很大,就像是童话里的巨人一样,温和地照顾着小小的他。
  母亲有时候被他惹恼了,一只手把他提起来,叫他不要捣乱,又因为他笑嘻嘻的一句“我知道错啦”而不计前嫌;
  紫灰异瞳的大哥哥把他放在肩膀上,让他足以够到高处的玩具;
  年迈的老总管即使年纪大了,也还是能在他耍赖不想走路的时候把他背起来,笑呵呵地说,“偷懒可不要跟女王说呀,小王子殿下。陛下说了让您锻炼身体。”
  后来有一天,那位腿脚不太利索的老总管突然消失了,又有一位新的总管接替了老总管的位置,而阿诺德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着身穿总管服装的人张开手,“我不想走了。”
  而那位新总管怔了怔,大概是想起了女王陛下的耳提面命,但对于这样可爱的孩子,他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于是,那位新总管先生也像他的老总管父亲一样,艰难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偷懒的事情,可不要跟女王陛下说哦。”只要阿诺德肯点头,他就会愿意负担起一个孩子的重量,背着那个孩子走一段路。
  ……
  现在他们好像都变小了,这个世界对阿诺德来说没有那么大了。
  如今,阿诺德可以俯视自己的母亲,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母亲头上的白发,也能眼尖地注意到对方眼角细微的皱纹,母亲还跟记忆中教导他礼仪时一样,盘着利落而美丽的头发,把背挺得很直。
  她总是这么在意形象。
  但她老了,所以再怎么挺直脊背,也不可能像年轻时那么精神。
  阿诺德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变成幽魂时漂泊的十几年,很多人、很多物都变了。
  ……就连他自己也变了。
  阿诺德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事物,因为没有变化就意味着毫无波澜,一听就很无聊。但是他现在却不那么喜欢变化了。
  要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怅然,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人生以七岁那年作为分水岭,他在七岁时遭遇了世俗意义上的死亡,无论是生理性的,还是社会性的。
  至今英国还有家庭保留着十几年前小王子遇刺的报纸,只要愿意去查,就能知道女王曾有一个不幸早夭的孩子。
  他回忆起子弹洞穿身体的疼痛,倒是没有多少畏惧,他其实并不怕痛。
  七岁的生日那天,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不是从胸口涌出的鲜血,而是母亲压抑的哭泣。他天生对疼痛不太敏感,仿佛调低了痛觉感官。
  即使被子弹穿透了内脏,他也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尖锐的感觉难以忽略,不过倒是没有哭喊的冲动。
  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但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滴到他脸上的滚烫液体,真的很烫,让他至今回忆起来,都会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你在哭吗?妈妈。
  他从来没见过妈妈哭过,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可靠的模样,他可以拜托妈妈做任何事。
  妈妈从来不会对她的孩子食言,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她是个很慷慨的妈妈,作为她的孩子,他只需要当一天的乖孩子,趴在桌子上睡一天的觉,妈妈就会愿意把她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一顶漂亮的王冠转送给他。
  他喜欢那顶王冠,妈妈也很喜欢,而且那顶王冠对她来说意义重大,但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小玩意儿。
  但是妈妈还是毫不犹豫将王冠送给了他,事实上,在他开口之前,他就知道妈妈会答应了。
  “妈妈,我想要那个王冠。”他指着那个摆在玻璃展柜里的王冠说道。
  “那你今天乖一点,好不好?只要乖一点,妈妈就把它送给你。”
  因为他比王冠重要。
  “妈妈,我比王冠重要。”他曾这么对妈妈说道,语气十分笃定。
  妈妈愣了愣,反而笑了,“你说得对——”她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你是我最爱的——”
  那双温柔的绿眼睛注视着他,“——也是最重要的。”
  “我早就知道啦——”他扯着妈妈裙子上的褶皱花边,笑嘻嘻地说道,“妈妈最爱的只有可能是我。”
  “哦?”妈妈又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蛋,“那你爱不爱妈妈?”
  “……”
  七岁前的他大概是幸福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孩子能像他一样幸福了。
  所以当他意识到生命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他也没有抱怨生命的短暂,只是在弥留之际忍不住心想——
  我走了,妈妈怎么办?
  那天妈妈问他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他忽然有点后悔没能给出答复了。
  七岁之后,他就成了一抹孤魂。如果将成为孤魂的那十几年计入年龄之中,他现在应该是二十来岁,是个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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