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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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将来时机成熟,我会宣布你的真实身份乃是余州姜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江家错认为离家多年的女儿。”
  “中宫皇后形只影单必定独木难支,伯父伯母自可闲散富贵,届时上京江氏便是你最好的靠山。”
  “江氏忠心耿耿,为我所用,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新的肱骨。”
  他像一个冷静的政客,为她抽丝剥茧描述自己的谋划,一点点说动她。
  “前朝陈昭帝为涂皇后遣散后宫,独宠一人,我亦未尝不可。”
  “皇帝充实后宫,无外乎为利益,或为美色……”
  “可我都不用。”
  “徐家就是我的倚仗,而你……”
  他停顿片刻,用轻柔的语气说:“便是我毕生所愿。”
  不知何时,清月跃出天幕。
  如霜月色尽数倾洒,他眉眼虔诚,如同沐月祈祷的信徒。
  姜时雪按捺住狂跳的心,别开眼:“殿下描绘得很好,但就连我这种市井小民都知道朝堂之事哪是那么简单的。”
  若是权势、宠爱能左右一切,为何徐皇后死得这般惨烈,又为何尤贵妃谋算多年,还只能是一个贵妃?
  更何况……
  她看着眼前如青松翠柏的少年,四公主故事里的那个孩童,忽然活灵活现浮现在了眼前。
  她似乎看见涕泗滂沱,满室悲恸的灵堂,尚且年幼的祁昀跪在漆黑的棺椁前,滴泪未掉的模样。
  知道眼泪无用的人,最少哭。
  姜时雪笑了下,上前一步,用指尖轻轻触上他的眉眼。
  指尖微凉,他的眉眼也染了霜色。
  可两个人都忍不住轻轻颤栗。
  姜时雪放开手的时候,眼泪倏然坠落。
  “可是殿下,我不愿让你为难。”
  她忍着嗓音里的颤意,将那枚鹤形玉佩递到他手中:“去挑选一个世家贵女当太子妃吧,这样……你能走得轻松些。”
  第60章
  春日的雨总是倏忽不定。
  入夜微寒,雨丝冰凉,在甲胄上聚成水珠,似凝结了一层霜气。
  值守的内侍静静看着雨水嘲哳的宫道,心中盘算着下值后该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祛祛寒。
  神游天外之际,宫道尽头忽然出现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宽袍广袖浸透了雨,沉甸甸的坠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身形清瘦。
  内侍霎时警觉起来。
  他握紧手中长矛,目光犀利盯着来人。
  这个点了,谁会在东宫外徘徊?
  那人幽魂般,待到近了,檐下宫灯潮湿的光落在他眉眼之上。
  双瞳黢黑幽寂,像是无底的深渊,连半分光也透不进。
  内侍心中一凛,忙垂头恭迎。
  祁昀抬腿,跨过宫门。
  衣摆流下几道水痕,与细细密密的雨混杂在一起,落地无声。
  冷渊落后几步,擦身而过时,他低声吩咐:“今夜你们没见过殿下。”
  内侍正色道:“属下明白。”
  冷渊一路跟着祁昀到了临渊阁。
  祁昀经过墨竹的时候,忽然回头,看向某个方向。
  墨竹缀了雨,枝叶沉沉,比黯淡的天幕还要浓重几分。
  祁昀脸色苍白如雪,就连唇色也淡得几乎透明,两相对比下,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冷渊跟着抬了下眼。
  春和殿的飞檐掩映在愈发茂盛的植被中,十分不起眼。
  祁昀忽然开口,声音喑哑:“去春和殿。”
  “殿下!先把湿衣换了吧。”
  祁昀沉默片刻,径直往春和殿走去。
  自从侧妃卧榻养病开始,春和殿便陷入了一片哀戚的氛围中。
  太子命几个宫女严守寝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近。
  外面洒扫的宫人时常能听见侧妃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药一碗一碗地端进去,却不见好。
  侧妃用的膳食也越发少了,时常原模原样地端出来。
  宫人们私下里聚在一起,常说这侧妃命不好。
  太子的第一个妃子呢,却这般无福消受。
  明眼人都知道,侧妃若是熬不过去,这春和殿很快就要易主。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众人自然心生懈怠。
  祁昀来时,寝屋留了一条缝,守夜的宫女靠在门扉处睡得正酣。
  宫女只觉冷风拂面,似有冰冷的水渍溅到脸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抱怨咕哝着。
  待到看清来人衣摆的金丝蟒纹,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殿下饶命!”
  祁昀跨过她进了里屋。
  冷渊睨她一眼,冷声说:“下去领罚。”
  屋内众人都被屏退。
  包括床榻上那个穿着侧妃服饰的宫女,也悄无声息换了一套衣服,安静告退。
  屋内燃着炭盆,暖意升腾,让人有些犯困。
  祁昀沉默地打量着周围。
  他鲜少踏足春和殿,必要的时候都是由元鹤来替代。
  那一夜……不提也罢。
  因而他第一次发现,这屋子里处处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罗汉榻上放着狐狸毛软靠,书案上头也放着几枚精致的书签,角落里还多添了一盏青玉灯。
  想必她平日喜欢靠在此处看书,因而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舒适自在。
  最奇怪的还是放在榻边的一只小漆柜。
  此处放柜,并不符合审美布局,但偏偏就有这么一只柜子。
  他伸手拉开。
  柜子里塞满了解馋的零嘴,干净柔软的绢布做成囊袋,每只袋子分门别类,上面绣着娟秀小字。
  “青话梅”“盐渍话梅”“辣烘猪肉脯”“香芝麻猪肉脯”……
  细致到每一种口味。
  再往下,漆柜里放了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杯盏。
  每一只都擦拭得干净整洁,看得出是经常用的。
  冷渊立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这一柜子的东西。
  自家殿下捏着一只色如白玉,杯薄如纸的透影白瓷杯细细打量。
  冷渊想到姜姑娘悠哉悠哉躺在这张榻上,喝着清茶,用着零嘴看书的模样,也不由想要会心微笑。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
  姜姑娘这个人啊,惯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虽说这么形容一个姑娘不算合适,但她身上的确有几分随遇而安的名士风姿。
  忽有清脆炸裂声划破寂静。
  冷渊愕然抬头,见那只白瓷杯在祁昀掌心碎为几块,忙拔步而上:“殿下!”
  祁昀掌心苍白,鲜血如同蜿蜒的梅枝在宣纸上逶迤。
  冷渊忙道:“殿下,属下去找太医。”
  却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冷渊,若是我不愿放手呢?”
  冷渊的肩慢慢松了下来。
  他回过身,看着他的殿下,一字一句道:“属下只知道,殿下一贯是会为了目标尽心筹谋的人。”
  他笑了下:“属下想,或许感情也是能筹谋得来的。”
  祁昀眼睫上晕着湿意,不知是方才一路走来时淋的雨,还是旁的什么。
  他静默许久,忽然也勾唇一笑。
  似是寒冰碎裂,白雪消融。
  “你说得对,感情……又为何不可筹谋?”
  他低头,盯着自己染血的手掌。
  对她而言,强迫绝不可能奏效,只会叫她生厌。
  那么……如何才能叫她心甘情愿呢?
  暗色的血汇聚成珠,滴答坠落。
  祁昀黢黑双瞳中风起云涌,待到最后,归为沉寂。
  ***
  隔日,祁昀命人来取走了“暂放”在姜时雪这里的银钱地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交代她暂时留在上京,不日他会安排侧妃逝世,届时再离开也不迟。
  秦家得知“侧妃江氏”撒手人寰,不会再留心姜家,如此可保他们此后清净。
  姜时雪捏着信纸,垂眸片刻,对那人说:“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知道了。”
  银烛候在一旁,忐忑问:“姑娘,咱们还继续收拾吗?”
  姑娘今早忽然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说是要离开上京。
  银烛急吼吼地通知下去,又忙着回来帮她收拾,此时见薛公子来信,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姜时雪看着一只只被打开的箱笼,摇了下头:“不必收拾了,通知他们也都暂时歇下来,我们还要在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银烛心里开心,诶了一声,忙跑出去通知众人了。
  姑娘昨晚定是哭了一夜,今儿起来眼睛都泛着肿。
  她猜是姑娘是和薛公子吵架了,又哪能想到今日姑娘便要离开。
  现下倒好,想必是薛公子写信来道歉了!
  银烛藏不住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姜时雪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男女一事上,最忌讳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他将东西讨要了去也好,断个干净,反而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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