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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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那头棕熊张着血盆大口朝人扑来,而他最疼爱的羡儿,竟伸手推了他一把。
  嘉明帝心如刀割。
  那是他与自己深爱的女子诞下的孩子,是他寄予重望的孩子!
  他怎么能!怎么敢!
  苍老的帝王,在这一刹如同一位最普通的父亲,落下泪来。
  可是嘉柔说得也有道理。
  羡儿一贯仁善,怎么可能刻意安排弑君?
  且这一次围猎乃是他全权操办,若是皇帝出了事,便是众口铄金,他想借此登基也是阻碍重重。
  嘉柔泪流满面跪在他面前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陛下,猎场怎会出现棕熊?太子又怎会凑巧出现在您附近?还望陛下查清真相,莫要冤枉无辜之人啊!”
  嘉明帝胸口生出几分闷疼。
  的确凑巧,同一时间,他和两个儿子竟同时出现在那里。
  但他看得明明白白,若非太子拼命将他推开,丧命熊掌之下的人,必然是他!
  若是储英那一箭没直中棕熊要害,太子躲得过第一掌,第二掌便会被活活拍死!
  储英乃是他的心腹,绝无被其他人利用的可能。
  太子心思再深,也不应该会用自己的性命作赌。
  嘉明帝心乱如麻之际,忽然听到外面有宫人道:“侧妃娘娘,还请回去吧。”
  嘉明帝睁开眼。
  是太子新娶的那女子?
  女子细弱的哭声陆陆续续响起:“求您让我进去看殿下一眼吧。”
  嘉明帝本就难眠,听闻动静,索性掀开被子下地。
  姜时雪立在门外,一副不愿离开的模样,宫人还欲再劝,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太子无恙,你来此处并无作用。”
  姜时雪回头一看,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嘉明帝负手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女子,到底是心软了两分:“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
  姜时雪却不肯起身。
  宫人在一旁忙道:“侧妃还请回宫,切莫扰了圣上和殿下休息。”
  姜时雪眼泪滚落,声音发哑:“求陛下,让妾身见太子殿下一眼可好。”
  嘉明帝:“方才不见你来,怎么偏生这个时候要来探望太子。”
  姜时雪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回禀陛下,此前殿下生死未卜,妾身心焦不已,但想着不要给殿下添乱,只好静候消息,方才听闻殿下已无恙,妾身反倒忍不住想要来瞧一瞧他。”
  她声音哽咽:“只是想远远瞧上他一眼,知道他此时安好,便心满意足了。”
  太子和这位侧妃感情甚笃只事,他也略有耳闻。
  这丫头失了规矩不假,但也是因为一片赤忱之心。
  年少情深,自是不易。
  嘉明帝感慨之余,有隐隐生出几分悲凉。
  方才嘉柔前来,看似是为了探望太子,实则是为二皇子求情。
  字字句句间,都是对二皇子的牵挂,哪有半分对他的关心……
  嘉明帝闭了闭眼,心肠硬了几分。
  是他宠爱二皇子太甚!叫他恃宠生骄,连自己的身份都拎不清了!
  嘉明帝再度睁眼,犹如一只不可冒犯的雄狮:“你且好生照料太子,此事朕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姜时雪跪在地上叩谢嘉明帝,嘉明帝看向沉沉暗夜,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他拂袖而去。
  夏夜的风凉爽怡人,姜时雪的后背却几乎被汗湿透。
  她缓缓起身,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劳烦姑姑引我去探望太子殿下。”
  为便于观察祁昀的状况,屋里有人守夜,姜时雪也没有命他们回避,只是压低脚步,轻轻走到床榻边。
  烛火微弱,祁昀仍在昏迷,他躺在一片昏沉中,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捧将要融化的雪。
  白日里没仔细看,此时姜时雪才发觉,有一道极细的伤痕从他耳后直直划到锁骨处。
  再深一些,便能割断他的脖颈。
  更毋论他身上被包裹起来的,大大小小的伤。
  姜时雪落下泪来。
  这一次,并不是为了给谁看。
  而是独独为了他。
  她哭得很小声,心脏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捏碎。
  泪眼模糊间,她伸出手指,很克制地攥住一点被角,心中暗骂他,坏蛋。
  那一夜在无人的旷野。
  情动时分,他却轻轻推开她,捋顺她的长发,在她耳边呢喃:“姜时雪,无论在哪里,你都能活得开心自在吧?”
  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在对她透露他的计划。
  可惜那时她整个人犹如火烧火燎,思绪一片混乱,只瞪眼看他:“总比在宫里自在。”
  姜时雪无声将自己蜷缩起来,眼泪打湿了被衾。
  祁昀觉得自己身子很沉。
  他如同躺在的冰山火海中,刺骨冰冷和灼烧痛感竟同时存在,更似是有万重铁链将他锁住,沉沉拽着他往下坠。
  眼前鬼影憧憧,光怪陆离。
  阴曹地府,不外乎如此。
  祁昀听闻恶人死后,会入十八层。
  往日他嗤之以鼻,此时却在想,莫非传闻是真。
  他做了两手准备。
  但事情比他想象得更顺利,二皇子等不及了,他迫切想要他出事。
  他当机立断改变计划,将嘉明帝也引到那里,再以性命作赌。
  他没想到的是,二皇子竟然推了父皇一把。
  被熊掌击飞的时候,他唇边甚至露出一抹笑意。
  哪怕计划失败,他死于熊掌之下,亦可瞑目。
  眼看这对感情至深的父子离心,还有什么……比这更畅快的事情?
  祁昀在混沌的空间中沉沉下坠。
  善阴私者终为阴私所害。
  他亦如此。
  一切似乎归于寂静。
  可在天地静谧的时刻,他忽然听见有人带着哭音唤他:“阿昀。”
  这一声,如雷贯耳。
  祁昀霎时从一片含混中惊醒。
  他用力撑起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落在眼底,晃得眼前一片发花。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攥着被子一角,如同小兽,靠在他床头。
  不知梦见了什么,姜时雪眼睫被泪水濡湿,鼻头发红,发干的唇喃喃唤着:“阿昀……”
  身上伤太重,祁昀难以动弹,只能注视着她,似乎要将她的眉眼一笔一画都镌刻下来。
  祁昀观察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是在明龙殿。
  她如何进得来的?
  姜时雪的衣裳还是白日里的那一身,难道从他受伤开始,她便一直陪在他身边?
  思绪万千,化作眼底一点湿意。
  或许是心有灵犀,姜时雪挣扎了下,醒了过来。
  她猛然对上那双清冷又温柔的眼,惊得出声:“阿昀!”
  太子围猎之行身受重伤,因为不宜挪动,嘉明帝便让他留在行宫中修养,侧妃作陪。
  其余人不好久留,浩浩荡荡回京。
  回宫前,嘉明帝亲自来探望祁昀。
  祁昀伤得太重,依然下不了地,只能在床榻上努力撑起身子:“儿臣参见父皇。”
  嘉明帝摆手:“你重伤在身,好好歇着。”
  这几日嘉明帝来探望过他几次,祁昀敏锐地察觉到,他待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
  祁昀却依然维持着原来寡言少语的模样。
  嘉明帝最不喜的就是他这副不近人情的性子,但也正是如此,叫嘉明帝彻底放下心来。
  越是不会巧言令色之人,在危机关头做出的事才越能体现其本心。
  平日里嘘长问短又如何,自己性命受胁迫时,竟是连父子君臣都不顾了。
  嘉明帝又觉得怒火中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祁昀的眼神越发温和:“你在此处好生养伤,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祁昀垂下眼睫,只说:“儿臣这些时日不能尽孝,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嘉明帝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待人走后,冷渊才走出来,对祁昀说:“殿下方才何不……”
  他话说到一半,沉默不语。
  祁昀受伤那晚端王妃来过,这几日尤贵妃也日日跪在明龙殿前,替二皇子求情。
  这些祁昀不是不知道。
  冷渊在操心什么,他也明白。
  父皇偏颇已久,冷渊是担心,这一次他依然会选择护住二皇子。
  祁昀只淡淡道:“二皇子还没被解禁。”
  冷渊颔首:“以往二皇子犯错,哪一次不是被禁足最后却都……不了了之。”
  祁昀却说:“这次不一样了。”
  冷渊抬眸。
  祁昀很难向他说明父子之间微妙的变化。
  但他明白,这一次,父皇是真真正正被二皇子伤透了心。
  这本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要的便是逐步击垮父皇对二皇子的感情。
  只有这样,祭出最终一招时,才能彻底叫二皇子一党再也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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