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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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些新的伤疤,则更加触目惊心。那是爆炸的冲击波留下的、大片大片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的擦伤和撕裂伤,像一幅未完成的、血腥的油画,突兀地覆盖在那些陈年的、银白色的旧地图之上。
  安洁的呼吸,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停滞了。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这具布满了创痕的躯体。那不再是一具象征着绝对权力与冷酷意志的、令人畏惧的躯壳。那是一具脆弱的、残破的、需要她来照料的、有血有肉的……女人的身体。
  她的,莫丽甘。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毫无征兆地划过她脑海的至暗深处。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反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近乎病态的、混杂着怜爱与无上满足的暖流。是她,安洁,拥有着这具身体此刻的全部。她的伤,她的痛,她的脆弱与不堪,都只呈现在她一个人的面前。
  这份认知,让她手中的动作,变得更加专注,也更加……温柔。
  安洁换了一块干净的棉布,沾湿了温水,开始为她擦拭胸膛。她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新添的、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棉布滑过平坦结实的小腹,滑过线条优美的腰侧。而莫丽-甘,则全程紧闭着双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任由那双曾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手,在她最私密、最无防备的身体上,一寸寸地留下属于“照料”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每一次触碰,都像一簇小小的、带着微温的火焰,在她冰冷的皮肤上点燃,然后迅速蔓延开来,灼烧着她那早已被骄傲层层包裹的、脆弱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剥去了所有华丽外包装的、即将被重新估价的战利品,正被胜利者用一种全新的、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最彻底的、最深入的“检阅”。
  安洁为她翻过身,让她背对着自己。这个动作,让莫丽甘彻底地、完全地将自己最脆弱、最无法防御的一面,暴露在了安洁的面前。后背上,是大面积的、被爆炸火焰烧伤的、狰狞的皮肤,旧的药膏和新渗出的组织液混合在一起,黏腻而狼藉。
  安洁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属于医者的、绝对的冷静与专注。她用温水和干净的棉布,一点一点地、无比耐心地为她清洗着那些伤。她的动作精准而轻柔,仿佛在处理一件最珍贵的、易碎的瓷器。
  当安洁终于将她全身都擦拭干净,她拿起了那件她亲手挑选的、纯黑色的丝绸睡袍。她抖开它,那柔软的面料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深沉的光。然后,她像为一尊神像披上圣袍般,为莫丽甘换上了它。那冰凉丝滑的触感,与莫丽甘滚烫的、伤痕累累的皮肤接触的瞬间,莫丽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安洁重新为她盖上那床柔软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额角,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晶亮的汗珠。
  这场“擦拭”,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心力。
  她收拾好铜盆和用过的棉布,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洁。”
  安洁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看到莫丽-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赤红的眼眸,在昏黄的烛光下,褪去了所有的冰冷与审视,只剩下两潭沉寂的、幽深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血色深渊。
  “过来。”
  安洁沉默地、顺从地走回床边。
  莫丽-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完好的右手,向她伸来。
  安洁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她以为,又会是什么新的、无法预测的“游戏”。然而,那只手,并没有触碰她的身体。它只是停在了半空中,掌心向上,以一种邀请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脆弱的姿态,摊开在她的面前。
  安洁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手……”莫丽甘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很冷。”
  安洁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自己从未见过的、沉寂的血色深渊,又看了看那只摊开在自己面前的、等待着的手。
  最终,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那只冰冷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手,轻轻地、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两只手,一只冰冷如玉,一只温热如常。
  就那样,在昏黄的烛光下,交握在了一起。
  安洁没有再离开。她只是拉过那把硬木椅,在床边坐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夜未眠。
  窗外的雨,早已停歇。一缕清冷的、属于黎明前的月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窗内,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宁静的、如同水银般的光斑。
  房间里,只剩下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平稳的呼吸声。
  和那两只,在黑暗中,再也未曾分开过的手。
  第42章 第 42 章
  时间,在这座尘封的庭院里,失去了所有锋利的棱角,被研磨成一种粘稠而平缓的流质。它不再由钟表的滴答声来切割,而是由一碗药汁的温度、一块绷带的干湿、以及窗外光影缓慢的迁徙来定义。
  对于安洁而言,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溺毙般的安宁。
  她的世界被无限地缩小了。从前线炮火轰鸣的血肉磨坊,到俘虏营拥挤污浊的绝望泥沼,最终,浓缩至这栋被世人遗忘的旧宅,这间只属于她们二人的卧室。这里没有旁人窥探的目光,没有同类憎恶的审判,更没有那个名为“过去”的、早已化为灰烬的世界的纠缠。
  这里,只有她,和她的莫丽甘。
  她成了这个小小宇宙里唯一的、绝对的轴心。莫丽甘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因幻肢痛而在深夜里无意识发出的、破碎的呜咽,都精准地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照料着这具陨落的、残破的神躯。清洗伤口,熬制草药,一勺一勺地喂下维持生命的米粥,在深夜为她擦拭布满伤疤的身体……这些重复的、琐碎的动作,构成了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在这份“照料”中,她重新找回了被剥夺已久的掌控感。这份掌控,不再源于冰冷的家世或遥远的学识,而是源于最原始的、无可替代的“被需要”。莫丽甘的身体依赖着她的医术,莫丽甘的灵魂,则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处,依赖着她这份恒定的、不离不弃的守护。
  安洁知道,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建立在另一个人彻底崩塌之上的满足感。但在这片早已没有道德与秩序可言的废墟之上,这份满足,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赖以生存的真实。
  然而,真实,往往比任何幻梦都更脆弱。
  莫丽甘的伤,在慢慢恢复,却也陷入了一个危险的瓶颈。左臂断端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在新生的、脆弱的肉芽边缘,总有一圈顽固的、无法彻底消退的暗红,按压下去,甚至能感到皮下有微弱的、滚烫的搏动。这是深度感染的先兆。她背上那些大面积的烧伤,更是因为缺乏有效的抗生素,愈合得极其缓慢,新生的皮肤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粉色,稍有不慎,便会再次溃烂。
  安洁所能找到的那些草药,对于这些深层的、足以致命的创伤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她所学的全部知识,如同被缚住了手脚的巨人,空有一身力量,却无法施展。每一次换药,当她看到那些没有明显好转、甚至有恶化迹象的伤口时,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便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意识到,她所构建的这个“二人世界”,这个看似安稳的“巢穴”,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它建立在莫丽甘的生命之上。一旦这个基础崩塌,她所有的一切,她那刚刚找回的、病态的“完整”,都将再次化为泡影。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个念头,如同在黑暗的荒原上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绪。她不能再仅仅满足被动,她必须……主动出击。
  一日清晨,安洁在黑市采买必要的草药和食物时,目光偶然落在一面满是涂鸦和污渍的布告墙上。一张用最粗劣的纸张、最廉价的油墨印刷的布告,却像一道刺目的光,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首都临时医疗人员招募考试公告》
  战争摧毁了城市,也几乎掏空了锦华国的医疗体系。公告的措辞直白而急切:首都医院严重缺员,现面向全社会公开招募一切拥有医疗知识与技能的人员。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唯以一场严格的统一考试作为录用标准。
  安洁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周遭的喧嚣声仿佛瞬间远去。她看着那张布告,看着上面“考试”与“录用”那几个粗黑的字眼,一种久违的、几乎要将她心脏都撑满的、滚烫的情感,轰然涌上。
  这不是依赖莫丽甘的财富与人脉,不是借助任何阴影里的力量。这是一条堂堂正正的、摆在阳光下的、通往“回归”的道路。她可以用自己的名字,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学识,用自己那双曾被无数次玷污、却依旧能拿起手术刀的手,重新赢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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