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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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茫天地之间,风雪凛冽,旌旗下猎猎作响,城中百姓齐聚城门两侧,望着那队自边境归来的一队铁骑,疾风卷起漫天尘沙,裹挟着血与征途的气息。
  人群之中,窸窣的议论声喋喋不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队伍最前端那马背上笔挺如松的身影。
  程雪案端坐于墨色战马之上,身披玄戎特有的黑金战甲,宽阔的肩背撑起厚重毛氅,沉稳如山岳。他那如瀑般的漆黑长发高高束起,仅以一根玄戎鹰骨冠固定,余下几缕被北风吹乱,轻轻拂过坚毅的侧脸。他的五官凌厉深邃,剑眉微蹙,双眸如寒夜孤狼般幽深,在睥睨间透着玄戎独有的野性与威严。他的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线条冷峻,眉眼间仿佛凝结着十年光阴雕刻的风霜,沉静而坚韧。
  风雪落在程雪案深色的披风上,融化成水痕,仿佛过往岁月的痕迹也随之被抹灭。他稳稳地握着缰绳,指骨修长,掌心满是刀茧,长年征战的痕迹隐匿在黑色手套之下。
  这一刻,他不再是曾经在大昭为质的可怜少年,而是玄戎失而复得的雄鹰。
  可尽管踏上故土,他的神色依旧寡淡,眼底深藏着某种沉郁的情绪,宛如漫长黑夜里未能熄灭的孤灯,无人知晓他此刻心底的凄苦,就像他被迫背离玄戎的十余年光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程雪案动作迅速地翻身下马,玄戎的土地坚实而冰冷,他站在城门前,迎着猎猎北风,目光扫过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土地。少时的记忆浮现脑海,那时的他年幼无忧,与兄长策马驰骋,与族人共饮烈酒,血脉中流淌着的,是属于玄戎人的自由与骄傲。
  如今再归来,却已物是人非。
  玄戎王庭之中,玄戎国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程雪案跨入殿门,脚步在玄戎大地上踏出十年来的第一道回响。
  大殿正中央,程霜台负手而立,漆黑的毛氅垂在身后,金色的鹰纹披风彰显王者之威,他站得笔直,肩背宽阔,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一丝压抑已久的情绪。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程雪案抬眸望去,眼前兄长的身影比记忆中更加高大,眉宇间的锋利更甚,岁月在他的眼角刻下些许深纹,深邃的眼眸如同苍狼一般锐利而深藏威压,整个人沉稳如山岳,端的是一副玄戎国主的气派。
  而程霜台也在打量他。
  面前的弟弟,已然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庞被风霜打磨得更为冷峻,眉骨高挺,眼神沉稳,仿佛沉静的湖水,又仿佛沙场上不动声色的锋刃,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疼爱的弟弟。
  十年未见,兄弟二人相对而立,彼此注视着,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片刻,程霜台缓步走来,最后停在他面前,神色复杂,目光一寸寸从他的眉眼扫过,最终停在他手上的一处伤痕,那是战场上留下的旧伤,狰狞地横在皮肤上,像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他缓缓抬眸,抬手按住程雪案的肩,语气低沉:“阿雪,欢迎回家。”
  程雪案静静地回望着哥哥,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喉头微动,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颔首轻轻点了点头,单膝跪下,低声道:“臣
  弟,参见王兄。”
  艰涩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程霜台凝视着他跪地的身影,指节微微收紧,眼底压抑的情绪不住汹涌,他静立许久,最终只是叹息一声,终于迈步上前,亲手将程雪案扶起,眼中流露出十年的思念与失而复得的珍视。
  掌心相触的瞬间,程雪案的手微微一僵,下一刻,程霜台的大手已经稳稳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激动的拥抱,程霜台只是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动作稳重而克制:“回来就好。”
  程雪案怔了一瞬,胸腔里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仿佛被这简单的几个字轻轻撬开。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然而,程雪案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如愿以偿回到了玄戎,但是那个在湖水中消失的身影,却再也等不回了。
  当晚,程霜台担心程雪案回到玄戎还不习惯,便速速解决完政务后,亲自来查看弟弟的情况。他清走了周遭的侍从,房间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程雪案见哥哥来了,迅速将方才的落寞收敛起来,勉强扯出一道淡淡的微笑,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逃不过程霜台的眼睛,再加之听闻这一路上弟弟逃亡的险情,大概也知他如此心事重重究竟所为何事。
  只是程雪案没有主动开口,程霜台也不想强迫他立刻对一个十年未见的血亲推心置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弟弟话起了些家常,见程雪案渐渐在自己面前放松下来,才笑着轻声道:“去看看父王吧,他很想你。”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玄戎王庭的高阙雕梁,天地间一片肃穆。
  程霜台没有多言,只是稳步向前,程雪案沉默地跟在他身侧,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长长的回廊,最终来到王族祠堂前。
  祠堂大门厚重,门前燃着兽角长明灯,微弱的火光在风中跳跃,殿内供奉着玄戎先王的灵位,漆黑的木牌上,篆刻着熟悉的名字。
  是他们的父亲。
  程雪案站在门前,望着那块灵位,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他十岁离开玄戎,自此再未归乡,而父王却在他被送往大昭的第三年病逝,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他的喉头微微发紧,心底压抑的情绪仿佛沉沉落了一层霜。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殿内焚香袅袅,鹰羽饰品悬挂在灵位之上,灵牌前摆放着青铜酒盏,盛着清冽的烈酒,透出冷冽的光泽。
  程霜台沉稳地走到灵位前,单膝跪地,伸手执起酒盏,沉声道:“父王,孩儿带弟弟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隐忍的情绪藏在字句间。
  说完,程霜台一扬手,将酒洒在灵位前的祭台上,酒液渗入青石地面,带着肃穆的仪式感。
  程雪案静静地看着哥哥的动作,眼神晦暗不明,最终,他亦缓缓跪下,接过另一盏酒,双手捧起。
  十年风霜,千里跋涉,过往种种浮现眼前,他望着灵位上的名字,喉间涩然,最终只化作低声呢喃:“孩儿不孝,未能送父王最后一程。”
  说罢,他亦洒下酒液,指尖因用力微微收紧:“眼下大昭再次蛮横无礼向我玄戎发难,玄戎不可受此屈辱,新仇旧恨,此番便要一并血偿!望父王在天之灵佑我玄戎——”
  兄弟二人沉默地跪在灵前,唯有香烟缭绕,映照着他们肩并肩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他们曾在父王身旁习武策马的日子。
  只是如今,一切已物是人非。
  祭奠完毕,程霜台先行起身,目光沉沉地望着弟弟,片刻后,他抬手重重地按上程雪案的肩,力道沉稳有力,如同支撑他成长的那只手,从未改变。
  “阿雪,既然你已归来,我也无需忌惮,此番讨伐大昭,玄戎必定所向披靡!”
  程雪案静静地回望着哥哥,目光深沉如夜,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关于当年谋逆一案的真相,我也有话想对王兄说。”
  门外,风雪渐歇,仿佛这一场漫长的漂泊,终于找到了归宿。
  兄弟俩回到程雪案的房间后,程霜台亲自为弟弟斟了杯热茶。屋内一盏铜灯燃着,温暖的光映在黑玉棋盘上,映照出黑白棋子的冷光。棋盘两侧,程霜台负手而坐,神色沉稳,而程雪案则轻轻捻起一枚白子,在指间摩挲片刻,缓缓落下。
  棋局缓缓推进,房内寂静无声,唯有棋子落盘的轻响。
  程雪案微微侧目,望向摇曳的烛光,片刻后,他轻轻一叹,低声道:“……当年谋逆案,真相并非如外界所言。”
  程霜台的手一顿,眉宇微微蹙起,抬眸望向他:“如何?”
  程雪案的指尖轻点棋子,微微抿唇,似在权衡措辞,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当年尚书仆射岳松照借由权力之便倾吞国库,被中书省和门下省联合参奏,为弥补贪污亏空,岳松照与其手下范珲盯上了崭露头角的丝绸商人江宴和。”
  他的语气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沉夜色。
  “岳松照和范珲欲夺取江宴和的织坊以及对外的贸易路线,借此大发横财并弥补国库漏洞,于是他们设计了一场火灾,将江宴和的织坊烧毁,并嫁祸江宴和故意伪造火情诈取赔银,朝廷命令彻查,江宴和及其家族被捕入狱,所有财产充公,江宴和百口莫辩死在狱中,其家族被流放边疆。”
  “也就是说,玄戎的苦难都源自于大昭那位尚书补射的贪婪。”
  程霜台静静地听着,落下手中的棋子,那神色看起来并不意外。
  程雪案微微蹙眉,看向哥哥:“王兄你,早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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