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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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它们】诞生之初,无意识地盘踞在只属于自己的黑暗中,像胎儿蜷缩在羊水里,倾听母体的心跳声。
  ——而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晰的“心脏”,是注定被污染被毁灭的铃鹿山。
  于是海妖们的痛苦最先被唤醒了:
  失去家园,失去少主,失去依赖爱戴的一切,背负着遗憾和悔恨走完这只有八年的短短一生。
  于是“海鸣”的痛苦占据了主导:
  最先背弃故土,最先隐瞒真相,间接导致了少主的死亡,却还要活下去抚育剩下的子民。
  【它们】在痛苦中醒来,挣扎而扭曲。
  【它们】在痛苦中成型,塑像又掩盖。
  【吾等为何苏醒……】那个占据主导的意识向着无边的黑暗和同胞们质问,【吾等为何痛苦?】
  什么生命会诞生在无边痛苦之中?既然这么痛苦,又为何还要诞生?!
  它马上得到了答案。
  【为侵蚀此方世界、侵蚀‘书’的作者而生。】
  那些从根本上就不该存在的、悲伤到让人愤怒的事,那些遭遇了绝望、宁愿自己一开始就不曾诞生的人,那些原本可以避免产生的……痛苦的感情。
  都只是另一方世界、另一个人类随手写就的作品。
  听起来不是很可笑吗?所以它们出现了。
  以毁灭世界、从而让痛苦从源头上就消失为己任,为此而诞生,亦将在使命达成后死去
  这就是它们的命运。
  【吾等即为——侵蚀者。】
  当然,世间书籍浩如烟海,并不是每本书都会产生侵蚀者。但每本书里的侵蚀者都一定痛恨着书籍的原作者,在完成自己的本职之外,在污染和侵蚀之外,它们更想做的,是将造成了一切的作者直接抹杀。
  从源头上改变这一切。
  所以【图书馆】出现了,收集文豪的灵魂,使其转生,让作者们自己来拯救自己和书。就像时政与溯行军一样,侵蚀者与文豪们也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
  这种形势下,会有伪装成了文豪的同行从它这里经过,丢下几个人,要求它帮忙绊住敌人们的脚步……也是正常的。
  然而侵蚀者:【……】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事。
  它在轮回里沉寂太久了,可能这就是它跟同行们志不同道不合的原因?其他的书是怎么困住自己作者的,它不知道,但它确定没有一个文豪会跟藤原紫一样,在自己的书里浮沉一个又一个八年。
  这是不正常的,因为这种手段应该属于侵蚀者们,而它还什么都没做呢。
  结论昭然若揭:有人……不,有另外的“侵蚀者”存在。但它没发现。
  连通了书中本源的它都没有发现,只能说明这个“人”现在不在书里。
  侵蚀者可以离开自己诞生的书吗?就好像那个伪装成文豪的侵蚀者那样?如果可以,书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会诞生这么多痛苦吗?
  这些它统统都不知道。
  所以当那个浑身上下白得几乎反光的鹤利用文豪指路、纸鹤照明、撑着红伞、蹚着黑泥出现在它面前时,它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而是努力又懵懂地试图分辨。
  分辨他是不是同类,分辨他是为何而来,分辨他……是不是它们所期待的那个答案。
  好像是的,那种冥冥中的、违逆了天命才有的气息。
  “海鸣。”
  但对方精准而毫无转圜的喊出了这个名字,对海鸣和海国背景之后的一切都不知情不关心,分明应该与它们待在一起,却表现得仿佛他们是宿世之敌。
  无脸的黑泥迟疑了,迟疑着遭受了威胁,迟疑着答应了合作,然后在被警告不许对作者动手时,后知后觉地暴怒起来。
  ——第一个将藤原紫动手、将她困在书里的不就是你吗?!
  为什么要敌视吾等?!
  还是说,你已经将一切都忘了?!
  那就想起来……那就想起来啊!
  想起来我们是什么东西啊!想起来我们是同类啊!想起来我们本该一体,而你抛弃了我们……你自己去了人类干干净净的那一边!凭什么?为什么?而我们依然在泥潭里!
  “我来背负。”
  然而那具躯壳向它们伸出了手。
  “……不管是侵蚀还是死亡。”
  然而他向它们许下了承诺,打开了灵魂。就像海底的扇贝主动掰开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不堪一击的内里。
  脆弱的纯白的,在黑泥里隐藏着的无数个视角下,单薄的灵魂轻飘飘如云又像雾,轻易就能被渲染被纠缠,被拉下云端落入泥潭。
  即便是这样弱小,这样容易被染上颜色,伸出的手却依然执著。即便是面对它们这样的天生□□,也依然会不自知地露出悲悯的眼神。
  这是何等的……
  于是它们纠缠萦绕上去,让干净的那边也浸染上泥潭的污浊;于是它们终于心满意足,可以专注于侵蚀世界的本职工作……
  于是它们不知不觉,就被精神层面上的驯养了。
  可能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再无暇再脆弱的灵魂,也不能保证他要做的就一定是好事啊。自诩为此世之恶的侵蚀者也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不是圣母类型的救世主。
  而是已经杀红了眼、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不折不扣的疯批。对它们狠,对自己更狠,强硬的打压控制它们,又不惜一切代价地一点点杀死了自己。
  从过去,到现在。从精神,到躯体。从绝对的敌视排斥,到付出珍贵的信任。
  那个人讥讽说世界的安危可就靠你了。
  那个人说由感情组成的怪物,如果不能掌控自身,也始终不过是感情的傀儡而已。
  那个人慢慢信任了它。
  那个人向它露出了软弱而需要照顾的一面。
  那个人说,那就都交给你啦。
  越是相处就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被信任被需要被温柔对待时就越是开心。换个稍微有脑子的人来都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但侵蚀者没有脑子。
  侵蚀者只知道,它的同类一点一点回来了。
  然后那个人说——
  【侵蚀】。
  于是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侵蚀者初诞生时所期望的那样,山川倾覆河海泛滥,作者死在她自己选定的海岛里,世界毁灭在铺天盖地的黑泥里。它甚至还超额发挥,毁灭了其它好几个世界。
  但它却并没有感觉到愉悦。泥水的形态称不上身体,自然也不会有心,但仍有某种沉甸甸又空洞洞的心情,流淌在无边无际的泥水里。
  为什么,会这样?
  “……你跟他一样迟钝啊。”
  有人叹了口气。
  残破的人偶躯壳里,太刀闪闪发光。那是名为鹤丸国永的付丧神,因为被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内部好好保护了很久,至今终于能发出声音。
  “我都看出来了,你还没发现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的波动,“你的愿望,早就变了。”
  【我的,愿望?】
  “对,你的愿望,你想要做的事,你为之付出行动的原因。如果没有那个,你可以放弃任何已经拥有的和正在追求的东西。想想看吧,那究竟是什么?”
  【原因……放弃……?】
  它为什么毁灭世界,又会为了什么事放弃毁灭世界?它真正为之行动的,是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像鹤丸国永说的,它一直没意识到而已。
  【那是……】
  是那个人崩溃的时候说出的那句“毁灭”。
  是那个人绝望的时候喊出的“侵蚀”。
  是那个人部署战线的时候,笑眯眯对它说的“你要出错,我们就全都完蛋啦”。
  是那年铭刻着笹龙胆花纹的廊檐下,那个人坐在丛丛的白槿花和披着青绿色斗篷的小妖怪旁边,几乎无意义的对它想:‘等小盆栽好了,我们就去别的世界转转。’
  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误入的干干净净的灵魂,拢着群光坐在黑暗中的鲸骨之上,向连形体都没有的它们仰起头伸出手。
  “我来背负。”
  当时那个人说。姿态像是羊羔主动登上神坛献祭自己,灵魂燃起的火焰却不容置疑地将整个世界都焚烧。
  它在湿冷的泥潭里待久了,所以这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它第一个被烤干烘干,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燃料。
  ——多稀奇啊,它的愿望,竟然是和它的本能完全相反的东西。
  所以此刻骤然回神,不用特意去看,侵蚀者都能想到那个人现在会是多么苍白绝望的模样。
  所以神明动手时,它克制住了本能里同归于尽的毁灭冲动,将所有力量都用来凝聚实体结成护盾,用来防守保护。
  所以……
  【你有机会把我彻底清除。】
  明明是灭世级别的祸患,每一滴泥点里都带着吞噬和摧毁的本能,却也会被愧疚这种感情支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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