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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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虽然文宣皇后最喜游山玩水,但在太女妃选定之前,她暂时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虽然文宣皇后深爱华服美饰、珠翠环绕,但在她的女儿迎娶正妃之前,她暂时要崇尚简朴、亲自耕织。
  虽然文宣皇后临终前一剑捅死了伪朝皇帝,但作为一名皇后,她暂时需要恭顺柔弱、从不问政。
  虽然文宣皇后和她的母亲贞皇后,两代皇后皆与天子伉俪情深、后宫控制,但此时此刻,她暂时需要贤惠大度,能够宽宏地挑选适合侍奉天子的人。
  虽然文宣皇后生前与皇帝做夫妻时,她是君皇帝是臣,但为了替女儿的皇后做出良好表率,她暂时能当熊让辇,堪称古今典范。
  当然,以上这些惊人的贤德品质,完全是皇帝含蓄传达自身意愿,用来筛选未来太女妃的标杆,与真实的文宣皇后毫无半点干系。大家都知道文宣皇后不是这样的女人,皇帝也从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所以皇帝甚至不肯令人为文宣皇后炮制一本从未说过的贤后语录,还要心腹臣子柳希声的夫婿代笔写一篇皇后的美德。一旦太女妃抬进东宫,这些鬼东西除了用来约束太女妃之外,立刻绝口不提,半点都别想沾文宣皇后的边。
  梁玘点头表示明白,又有些忧心忡忡:“那恐怕京中少有男人能够得上标准。”
  “又没有让你亲自去应选。”柳希声毫不在乎道,“谁家的儿子想当太女妃,谁发这个愁,反正轮不到我们操心。”
  梁玘一想也是,揉着眉心挑灯提笔,伏案认真思索去了。
  第42章 “又见面了,苏女郎。”……
  并州,防城营。
  第一缕晨光罩在古朴垛堞上,高逾数丈的城墙根下,无数身着轻甲的士卒排成队列往来巡逻,脚步声格外整齐,口中喊着响亮的号子。
  对于这些精锐士卒来说,大战之后自然疲惫至极。但建功立业的喜悦、朝廷丰厚的赏赐,足以令他们振作起来,继续保持最高昂的状态。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就在数日之前,有一位贵人的车驾来到了城中。
  这位贵人为他们带来了议定的功勋、丰厚的赏赐。
  这些都是极其令人向往喜悦的珍贵之物,只是与这位贵人本身相比,原本无比珍贵的赏赐,也显得黯然失色。
  是的,这位驾临此地的贵人就是东宫储君、当今太女。
  作为大楚边境,并州一直被看做苦寒凶险之地。
  此次跟随谈国公出战的主力精锐,大半便是并州良家子出身,自幼听着荆狄凶残的传说、亲眼看着异族来去如风,轻易便夺走亲族友人的积蓄、粮食乃至性命。
  正因为热爱这片自幼生长的土地,想要保护年迈的父母、家中的妻儿,这些良家子才会从军抗敌,血战到底的决心也格外坚定。谈国公精心组建的精锐队伍中,并州良家子作战极为勇猛,死伤十分惨重。
  大战结束,面对积累的战果和功勋,幸存士卒兴奋之余,想起拼命战死的同袍、遭受劫掠的家乡与亲人,伤感便会油然而生。
  人无法离开情感、关怀与认可,一旦这些被斩断或遭遇创伤,很容易陷入低迷。
  皇太女的驾临不啻于一剂猛药。
  最普通的士卒无法想象至高无上的存在,很容易产生皇帝锄地用金锄头之类可笑的幻想。但太女车驾驾临那日,他们亲眼看着军中至高无上、宛如天日般的主帅谈国公恭恭敬敬折身相迎;而功勋赫赫、作战英勇的谈世子,乘马在辇旁亦步亦趋随行。
  这样尊贵的大人物,竟然亲自驾临苦寒凶险的防城营,抚慰将士、发放厚赐。
  对于军中将士来说,这无疑是极大的肯定与荣耀。即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没有机会面见皇太女殿下,也丝毫不能影响这份与有荣焉。
  防城营把守最严密的城中心,是传闻中皇太女的临时行宫。
  这座行宫其实是防城营的巡检府,齐朝时以巡检作为并州的最高军事统帅,本朝废除巡检制度后,这里暂时空置,又一度用作谈国公暂时下榻的住所。
  既然皇太女驾临,谈国公自然命人重新布置一番,恭恭敬敬将皇太女的仪驾迎入府中。
  由于临时行宫是巡检府改成的,内里残留着许多武官特色。譬如行宫最大的寝院外,不是假山花园、曲径通幽,也不是奇松怪石、明净湖水,而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演武场。
  演武场尽头,立着许多射堋——即所谓箭靶。
  此时的箭靶正中,已经密密麻麻扎了许多羽箭,箭头全都拥挤在正中一点,箭羽仍在轻轻颤动,看上去便像一只死的十分凄惨的巨大刺猬。
  谈照微挽弓搭箭,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弓开如月,转瞬间箭如连珠离弦而去。
  羽箭离弦,他便不再多看一眼,随手将弓一抛,侍卫连忙接住。
  远处传来喝彩,侍卫们围着靶子纷纷惊呼。
  谈照微眉梢一挑,看着身后不远处的人:“郑学士。”
  东宫洗马、兼任崇文学士郑明夷身披白袍,站在演武场前那棵梨树下,朝谈照微稍一颔首。
  并州梨花大多五月中旬盛放,但行宫中这棵梨树不知中了什么邪,五月末才慢吞吞地开花,没过几天便初现颓败之势。
  一阵清风吹过,枝头柔弱的白花微微颤抖,从枝头飘零而下。
  细碎的花瓣跌落,擦过郑明夷鬓边,落在他肩头与袖口,煞是好看。
  郑明夷袖手,平静道:“世子箭术精妙,不过此处离太女殿下起居之处甚近,只怕会惊扰殿下。”
  柔软白花拂过他的面颊,竟比他的面容黯淡。郑明夷袖手花前,任凭花瓣纷扬落下,更显得神清骨秀、超逸脱俗,唯有眉间隐带一丝似有若无的倦意病气。
  然而谈照微与他相识多年,同列东宫伴读,对彼此那点心思极为明了。
  见郑明夷这幅作态,谈照微一哂:“不劳挂怀,郑学士不知——我与殿下自幼同习弓马,十五岁前日日这个时辰起来挽弓,不会惊扰殿下。”
  皇太女驾临并州,实则另有去处,谈照微负责迎驾、郑明夷随侍东宫,自然心中清楚东宫车驾中根本就是空的。
  但太女行踪事关重大,绝不容泄密。他们这些知情者,身边时时刻刻不能离人,就是为了避嫌,更何况谈、郑二人彼此互相看不顺眼,又怎么会给对方留下言语上的把柄。
  郑明夷神色不变,温声道:“十五岁之后,谈世子便不再随从殿下身侧。世子忘了,时隔已久,人心易变,殿下的喜好未必一如从前。”
  谈照微道:“郑学士清高不凡,竟也开始揣摩人心了。”
  郑明夷和声道:“见笑,只是为了替殿下分忧。”
  不知皇帝当年在替女儿择选伴读时,有没有将容貌列入考虑,直到现在,东宫十八学士挑不出半个容貌粗陋之辈。
  谈、郑二人站在一处,活生生便是俊俏二字的写照。郑明夷占个俏字,谈照微则更像是意气飞扬的俊美。
  他的眼眸莹然生光,唇角和眼梢同时扬起锋利的弧度,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话:“郑学士不如先将身体养好,殿下怕是不乐意看到身边人一脸病色。”
  ——真打量他不知道郑明夷那点心思?
  郑明夷非常沉得住气,眉梢眼角八风不动,温和道:“谈世子说笑了,殿下向来看重才华德行,我能侍从东宫,面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郑明夷还在笑。
  谈照微唇角的弧度也没有落下。
  不知为什么,一旁侍卫忽然感觉如芒在背,仿佛身上沐浴着的不是明媚晨光,而是隐隐的刀光剑影。
  凭着沙场征战的直觉,倒霉侍卫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情形似乎有些危险。然而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应变能力,此时此刻,他只能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眼珠飞速转动,在心里拼命搜索危险来源。
  场间有片刻的凝滞。
  下一刻,一道清脆女声打断了场间诡异的气氛。
  东宫舍人景含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唇角抽搐着站在他们两人正中间:“你们这是干啥?”
  她简直有种荒谬的好笑,左右看看两名同僚:“没事吧。”
  这句话如果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可以看作景舍人正在真诚关怀她的两名同僚。
  但如果想的深一些,还有点像是骂人。
  郑明夷的神情分毫未改,朝她颔首:“多谢景舍人,无事。”
  谈照微也很客气地道:“吃饭了吗?”
  景含章左右看看,说:“那就好,没有。”
  她两句话同时回答了两个人,然后说:“没事就好,我现在去吃饭,有人需要和我一起吗?”
  得到没有的答复,景含章确定场间气氛随着她的打岔变为平静,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但那声音又不高不低:“‘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八个字,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争着抢着把自己往里面套。”
  谈照微:“……”
  郑明夷:“……”
  “这都是在急什么。”景含章自言自语着远去了,“东宫正经有名分的那位还没说话呢,没名没分的倒是快打起来了。”
  谈照微:“……”
  郑明夷:“……”
  .
  “阿嚏!”
  东宫唯一有名分的穆嫔娘娘从马车上下来,毫不客气地以帕掩面,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她抬起头,神情迟疑,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破烂牌匾。
  “就这里?”
  景昭先一步越过摇摇欲坠的破烂牌匾,走了进去,平静道:“这里至少可以落脚,比睡马车要好一点,对吧?”
  后半句不像是在问穆嫔,穆嫔一怔,福至心灵般伸长脖子望去,只见灰扑扑的门槛内,小桌旁竟然已经坐了一对主仆。
  裴令之缓缓揭开雪白的垂纱,抬首望来。
  二人一站一坐,彼此对视。
  “又见面了,苏女郎。”他叹口气,“这里不见得……”
  话音未落,咣当!
  穆嫔发出一声短促惊叫,提着裙摆惊恐跳开。屋中景昭裴令之同时转身,只见客栈外尘土飞扬。
  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终于支撑不住,咣当一声砸落在地,木屑四溅尘土乱飞,掉落的方位距离穆嫔的脑袋仅有半尺。
  “……”
  场中所有人目瞪口呆,片刻寂静之后,柜台后跳出惊慌失措的掌柜和跑堂,一溜烟冲着门外去了,一边用晦涩难懂的方言道歉,一边七手八脚划拉地上的牌匾碎块。
  “看。”裴令之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刚才想说什么?哦,这里不见得比睡马车要好。”
  景昭木然道:“现在我知道了。”
  第43章 动作仿佛在揪虚空中的人头……
  这间客栈很是狭窄,大堂中零零散散摆着四五张桌子,桌面上凝结着擦洗不掉的黑色油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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