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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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两辆灰头土脸的马车终于走上较为平坦的大路时,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午后,官道两旁有附近乡民提着篮子兜售食物水果,道路两旁相隔数里地便有一个茶水摊,虽然大雨后车马少了很多,依旧人来人往,算得上热闹。
  众人没有停车休息,而是一路急行,终于抢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武奚县城。
  武奚虽不能与舒县相比,也是临澄稍有些名气的大城。在城内找到一家最为宽敞干净的客栈,确认客栈中可以提供热水沐浴,穆嫔当场险些喜极而泣。
  正是晚间,客栈上下繁忙,热水一时半会送不上来。倒是大堂中饭菜香气扑鼻,众人下了楼,立刻有跑堂殷勤送上菜单,表示小店菜肴远近闻名,客官可以尝试。
  景昭确实饿了,接过菜单看了两眼,正想点菜,忽然觉得不对,又盯着菜单看了片刻,道:“有些贵了。”
  她通身上下既无钗环,也无珠玉,依旧贵气非凡,一看便是出自名门的尊贵女郎。又投宿在整个武奚县最贵的客栈上房,偏偏一张口便是士族高门最不屑的银钱。
  与这些高门子弟的吃穿用度相比,区区一顿饭菜又能贵到哪里去?
  跑堂愕然片刻,立刻躬身笑道:“小店有临澄郡远近闻名的大厨掌勺,手艺在整个临澄都是首屈一指,一应菜蔬肉蛋更是精心选用,或许会比其他酒楼稍贵些,但一分价钱一分货,女郎您看,楼下大堂中那一桌客人,便是从临澄县来的——临澄县乃是本郡郡治所在,都找不到比小店更好的大厨。”
  这些跑堂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一分能说成十分。景昭似听非听,随意指了两道菜,转手将菜单递给裴令之。
  裴令之接过菜单细看。
  他在外长期游历,论起住客栈的经验比景昭丰富许多,凝神看了片刻,已经明白了景昭的意思。
  跑堂揣着菜单走了。
  桌旁竹屏风隔开一方窄窄的天地,景昭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忽然问道:“郎君有意出去走走吗?”
  裴令之问:“现在?”
  景昭说:“吃完饭。”
  裴令之点头:“却之不恭。”
  传说中倾倒整个临澄郡的大厨手艺好像也有限,还及不上舒县兰桂坊。
  吃完这顿晚饭,景昭示意穆嫔先回房沐浴,她与裴令之结伴走出客栈,沿着街道向前。
  不知是不是由于天色已晚,与舒县相比,武奚城中道路上行走的女子少了很多,且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或老妪,妙龄女郎更是极少。
  这条街很是繁华,商铺一应俱全。
  如织人流中,一对少年男女并肩徐行,这画面很是好看,帷帽白纱轻轻飘荡,更似仙人,引得沿途不少行人回头张望观看。
  唯一的遗憾是,他们去的地方有些煞风景。
  越过那些珠宝阁、香粉铺,景昭径直走进了几间米面粮油铺子。
  从铺子里出来,一旁递来一条雪白的帕子。
  景昭接过,细细擦净十指,想了想,还是没将弄脏的帕子还回去,说道:“多谢。”
  裴令之说:“有些客气了。”
  一同住过黑店、陷过泥坑,原本近乎于无的交情也上涨了几分,景昭失笑,从善如流道:“那不谢了。”
  “你觉得呢?”
  景昭沉吟道:“这里的陈米和舒县的新米一个价格。”
  这话其实说的不严谨,因为确切说来,今年的新米还没有上市。
  对于米面铺子而言,在今年新米上市之前,去年那批米依旧算作新米,只是价格向下稍微压了点。
  景昭所说的陈米,其实是前年的米了。
  “面也贵了很多,准确一点说,五谷、菜油都贵了很多——和舒县相比。”
  景昭说:“我记得,据朝廷那边的统计,庐江比临澄要富裕,耕地、人口都更多。”
  左边那家酥饼铺子里传来阵阵浓香,夹饼冒着蒸腾热气,许多路人被香气引动,纷纷围过去。
  裴令之一带景昭袖摆,二人同时向后退出数步,避开人流,这才缓声道:“那要看怎么算了。”
  “嗯?”
  “若说富裕,庶民的富裕与世家豪强的富裕往往是相反的。庐江是一幅画,一幅立在安济渠尽头,用来给北方看的画。”
  景昭道:“这么难看的画?”
  “画中当然也有瑕疵,但这已经是世家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表面的花团锦簇也是花团锦簇,揭开这层看似敷衍的假面,下面露出的只会更加不堪。”
  景昭沉默片刻,说:“欲望无穷无尽。”
  “也不尽然。”裴令之道,“只是有些人的欲望太大,连他人最后一丝喘息的余地都要夺走。”
  他们并肩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身后喧嚣渐渐远去,走到了冷寂与繁华交织的夜色边缘。
  远处街巷变得狭窄,房屋低矮下去,像夜色里矮矮的树桩。
  景昭立刻掉头:“走吧,宵禁快到了。”
  裴令之同样没有冒险的打算,二人转身,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裴令之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他短暂地停住脚步,朝身后那片冷寂夜色里看去。
  仿佛有一道浓稠黏腻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凝滞在他的身后,一路上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直到此刻四下人流渐少,才变得格外清晰。
  裴令之自幼容貌惊人,备受瞩目,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分外敏感,他下意识去看身侧景昭,只见她秀眉微拧,不知在想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裴令之蹙眉,再度回望,但那令人作呕的感觉仿佛是他的错觉,一闪而逝,再也寻觅不到任何踪迹。
  他问景昭:“你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景昭说:“有啊。”
  裴令之精神一振。
  景昭面无表情道:“我们荷包丢了。”
  裴令之一怔,骤然低头。
  腰间空空如也,荷包不翼而飞。
  一街之隔的民房缝隙中,一男一女脚步轻捷无声,没入更深处的夜色里。
  男子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那麻袋看上去足能装一个人,分量很重,女子轻轻甩着一把柳叶薄刃,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丝淡红的寒光。
  身后的路面上,渐有殷红蔓延开来。
  .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我也曾经遇上一个贼,但那贼的手艺不怎么样,被我当场抓住。”
  景昭若有所思地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临澄郡的贼手艺远比庐江好。”
  “……人太多了。”裴令之说。
  二人空手闲逛,居然能把荷包一起丢了,现下身无分文,也不必再乱走了,只能掉头回去。
  天气炎热,景昭和裴令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向客栈走,热的额间生汗,景昭在袖中摸了又摸,终于摸出一点银子,在路边买来两竹筒酸梅汤。
  喝了一口,是热的。
  景昭气得发笑,连竹筒一起扔了。
  裴令之捧着竹筒说道:“冰也很贵的。”
  “你怎么不提醒我。”
  裴令之说:“我也忘了。”
  “……”
  二人带着一竹筒温热的酸梅汤,灰头土脸回到了客栈里。
  好在客栈还算靠谱,热水已经备好。景昭沐浴更衣,披着潮湿的头发坐到窗下小榻上,推开一线窗子,任凭温暖的夜风吹干长发。
  “外边好玩吗?”穆嫔捧着丝帕过来,跪坐在景昭身后,替她绞干发梢的水珠。
  景昭回过头,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这个模样,像是好玩吗?”
  穆嫔扑闪着长睫,娇声道:“可是和姐姐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玩,您下次带我一起出去吧。”
  景昭有些想笑,道:“正常一点。”
  穆嫔立刻规规矩矩坐好:“哦。”
  想了想,景昭表扬道:“昨晚和今日,你做得很好,不怕吗?”
  穆嫔咬着下唇,轻声道:“其实并不很怕,在您身旁,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至于……并不用我亲手染血,和往日在家里责罚下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昨晚我做了好几个噩梦,可能是因为睡在死过人的黑店里。”
  景昭哑然失笑,心想天底下死过最多人的地方哪里是黑店,分明是皇宫。
  红墙之下,全是血染的冤魂。
  她抬手揉了揉穆嫔的头发,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算了。”景昭道,“回去再和你说。”
  她拢起半干的乌发,朝床榻前的帐幔走去。
  “哎?说什么,回哪里,这也太久了。”
  穆嫔疑惑轻快的叫声中,一丝温暖的夜风打着旋吹进窗缝,楼外街道上的灯火渐渐暗淡,人声随着夜色渐渐消失。
  一夜无事。
  天气晴朗。
  数百里外,沐浴着第一缕晨光,江宁城门内外排起了极长的队。
  还凝结着露水的青石道路上,蹄声渐起,由远及近。
  一队部曲策马而来,径直越过城门前排成长队的人群,城门卫点头哈腰闻声迎上去,忙不迭地开门放行。
  那些部曲理也不理,径直打马急奔而出,人群纷纷闪躲,有些老弱躲避不及,拥挤中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所幸没有被马蹄踩在脚下。
  “都让开!”上一秒还点头哈腰的城门卫从腰间抽出鞭子,鞭梢抖动,阵阵颤响,指向拥挤的人群,“赶着投胎么,挤什么挤。”
  转过头来,他踢了一脚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兵:“没点眼力见,见人来了还不知道先开路,那可是江宁裴氏的人。”
  “是,是,多谢您教诲,没想到裴氏一大早赶着出城,一时疏忽了。”
  城门卫瞟了他一眼,作势欲打:“裴氏的人要出城,还得事先跟你报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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