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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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侍奉江夫人多年,是她的陪嫁大丫鬟,如今却也捉摸不透江夫人的用意,疑惑道:“这……”
  江夫人唇角泛起幽然笑意:“九月东宫入江宁,郎主对七郎君寄予厚望。”
  侍女轻呼一声,顿时明白过来。
  江夫人说:“多好。”
  她微笑道:“若郎主能如愿以偿,我便不必再造那些罪孽了。”
  侍女奉承道:“可见小郎君有福气。”
  江夫人轻轻抚摸着小腹,她的手纤细素白,指尖没有一丝蔻丹的颜色,轻声道:“那是自然,我腹中这个儿子,生来便注定要享尽福祉,继承家业。”
  “还是要快些。”江夫人用一种异常慈爱的语气说道,“盯着那个位置的人不止一个,若有人忌惮七郎君,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恐怕会有些麻烦。”
  侍女一怔。
  江夫人幽幽道:“前朝宫中妃嫔应选,皆要验身以证清白。女子可以验身,男子又待如何?”
  裴令之不知所踪,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被其他世家利用,即使能赶在九月前抓回裴令之,如果被人扣上一个藐视东宫的帽子怎么办?
  如果有人指使女子闹上门来,自称与裴七郎私定终身,又怎么办?
  凭心而论,江夫人从没有这样真切地盼望裴七郎能够结成这门绝好的婚事。
  至于裴七郎的意愿,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中。
  侍女应声,又忧虑道:“但七郎做事向来谨慎,如果实在找不到……”
  “六娘不是正怀着孩子吗?”
  江夫人打断侍女的话,平淡道:“听说怀相不是很好,杨家还特意派人来接了顾嬷嬷过去照料她。”
  她顿了顿,道:“如果实在找不到七郎,就找个人提醒郎主,六娘与七郎一母同胞最亲近不过,请郎主写信给六娘,陈明厉害。”
  年幼的裴十五娘玩累了,满头大汗咯咯笑着,被侍女抱回了房中。
  江夫人话音顿止,亲自拿过手绢,替女儿擦尽脸上的汗珠,怜爱道:“真是无忧无虑啊,我的女儿,就该这样无忧无虑才好。”
  “一个姑娘,生在这样的门第里,要什么雄图大志呢。”
  十五娘听不明白母亲的话,只咯咯的笑,像一只活泼的小鸟儿。
  江夫人爱怜地捏捏她的小脸。
  “我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想让我的孩子们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郎主若能遂愿,我的十五娘,未来便能有一个竟陵杨氏家主夫人做长姐,一个后宫之主做长兄。而我腹中这个儿子,也就不用担心生为嫡子却仍然是庶孽的命运。”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雪白的云朵,感慨道:“北方名门的女儿,竟也与儿子一样,要去搏一个前程,放着花团锦簇的太平富贵不要,去外面忙忙碌碌、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呢?有些事情,是男人要考虑的,女人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
  江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嘲讽,有些得意。
  “丹阳顾家那样的门第,如果不是出了顾晋龄,顾氏凭什么嫁进裴氏做家主夫人?无非是有个好父亲而已。”
  她微讽道:“可惜啊,成也顾晋龄,败也顾晋龄。若不是跟她父亲学的杂了,又怎会异想天开,擅自对男人的事情、家族的前途指手画脚,最终早早疯了死了,倒是养下一双好儿女,却要为我的儿女做嫁衣。”
  “七郎君那孩子。”江夫人倏然一笑。
  她其实比裴令之大不了很多,二十出头而已,那一笑间却有种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居高临下的审视:“虽然生的好,性格倒是随顾氏,一样的无趣。只盼他那张脸足够弥补,能让家主如愿以偿。”
  .
  “人一旦处处八面玲珑,言辞动人,固然能得到许多人的友善,却也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裴令之落下一枚棋子,在马车的颠簸中仍然坐的端庄,仿佛身处平地般从容。
  景昭说:“这就是你在外轻易不开口说话的原因?”
  裴令之没有否认:“对不在乎、不重要或是不喜欢的人表现出无趣、冷淡和高傲,其实能规避很多麻烦,特别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你的身上时。”
  话音未落,景昭一子落下,堵死了裴令之最后的活眼。
  黑白二子凝固在棋盘间,像是凝固的阴阳,停驻的明暗。
  又像是一条失去所有生机的、僵死的蛇。
  裴令之低头端详片刻,投子认输:“女郎棋艺精妙。”
  或许是赶路数日后,终于在武奚安稳睡了个漫长的好觉,景昭感觉今日头脑又恢复的格外灵光,一扫前几日的疲惫。
  她压住扬起的唇角,尽量谦虚地道:“承让,承让,寻常而已。”
  裴令之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放回去,抬眼时目光微微一顿。
  下一刻,马车碾过路面石板上的缺角,车身一震,棋盘倾斜。
  棋子哗啦倾泻,棋盘翻倒,景昭和裴令之想也不想立刻伸手去抓,刹那间指尖交错重叠,同时握住棋盘一角。
  不知是谁先松了手,又或许是同时。
  啪嚓一声棋盘错手跌落,紧接着车身更快更剧烈地震荡,景昭还来不及收敛起惊愕抬眼的动作,身不由己往前扑去,撞上了同样没能稳住身形的裴令之。
  柔软。
  ——这是景昭面颊擦过裴令之侧脸的那个瞬间,她脑海中倏然冒出来的想法。
  她撞进裴令之怀中。
  有极其浅淡的、冰雪般清冽的香气,轻飘飘拂过景昭鼻尖。
  “嘶——”
  景昭按住锁骨,面色泛白。
  车外传来苏惠低低的请罪声,然后说:“小姐,有人突然纵马冲出街角,前面那辆马车受惊翻倒了。”
  不必苏惠多说,车中二人已经听到了街道上惊天动地的嘈杂巨响。
  一队黑衣部曲纵马急奔,马蹄声急如雷霆,快似闪电,道旁行人纷纷避让,乱中有序,不知是不是在天长日久之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
  前面那辆马车十分凄惨,拉车的瘦马受惊,带着车乱撞一气,自己扬蹄狂奔而去,车厢却因转向不灵便翻倒在地,车里的箱子散了一地,好在人没摔成重伤。
  景昭和裴令之对视一眼。
  或许是同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二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景昭骤然揭开车帘:“兰时呢?”
  穆嫔坐在后面那辆车上,所幸没事,只是脸色吓得苍白。自从经历过舒县马市街那场惨剧后,穆嫔不但忌讳人流极多的地方,看见长街纵马也本能惊惶。
  见穆嫔没事,景昭松了口气,重新放下车帘,继续隔着衣裳揉自己的锁骨。
  裴令之肩头也在作痛,却没有理会,而是近乎本能地背过身去捡车中四处乱滚的棋子,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睫毛低垂目光回避,白如冰雪的侧颊泛着浅淡绯色。
  那一下撞得着实不轻,景昭凭感觉判断可能有点青肿淤血。
  这倒问题不大。
  捡起两颗冰冷的棋子,裴令之轻声道:“抱歉,你还好吗?”
  对方是个男子,即使景昭很想解开领口看一眼,也实在不方便。
  于是她下意识学习谈照微,指节一敲:“嘶——”
  谈照微家学渊源,武将门第,景昭却不然,她父皇除了精通君子六艺中必备的射御,对武学的其他方面一概不擅,是最正统的南方世家公子、名士做派。
  谈照微一敲伤处,对伤势立刻能估计七七八八。景昭却不然,一敲锁骨痛的一颤,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很聪明,假作平静:“无妨,你呢?”
  “我没事。”裴令之摇头,看着景昭抿紧的嘴唇,“不如我回避,让小苏女郎来替你看一眼,我那辆车里备了些药。”
  皇太女虽然养尊处优,但这点磕碰倒真不算什么。
  她年年奉命行猎,没有皇帝开国的无上天威,又是个女子,更要借行猎展示自己,绝不能轻易露怯,就算摔下马来,也要迅速悄悄处理,然后咬着牙做出无事的姿态。
  哪像不争气的礼王,一摔就死。
  车外的苏惠已经迅速将车停到路边偏僻处,打探消息去了。景昭轻咳一声,说:“我没事,这又是谁家的部曲,刚吃了两斤五石散不成?这是干什么。”
  话音落下,苏惠脚步声在帘外响起,总算又打断了车内有些尴尬的气氛。
  “小姐。”苏惠低声道,“那些人不是冲着谁来的,是死了人,他们着急赶去认尸。”
  第48章 “请吧,顾郎君。”……
  小巷狭窄昏暗,地面起伏不平,残留着肮脏的水迹。
  那些水迹与另一种颜色交汇,显现出令人作呕的色泽与气味。
  几具尸体躺在狭窄的巷道里,皮肤惨白,鲜血流干,喉间割痕宛然。
  朱氏的部曲首领蹲下身来,看着下属们凄惨的死相,悲愤吼道:“郎君人呢?”
  朱十三郎不见了。
  武奚县的高门都知道,临澄朱氏的这个儿子天资庸碌,欺软怕硬,性好渔色,是个毫无远大志向的纨绔,很难惹上足够大的麻烦、足够不好惹的人。
  在六月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他乘着车出门。
  再然后,他消失了。
  相隔一夜又一日之后,他的随从们被发现死在了偏僻小巷内,死因均为一刀割喉,而朱十三本人失去了踪迹。
  “查问周围住户,快去!”部曲首领喝道,“询问郎君身边人,他昨天出门后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为什么会跑到下等人住的地方。再沿着周围扩大搜索范围,谁能提供线索,一律赏银二两!”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
  周围数间低矮的破屋,都早已空置。
  朱十三的妻妾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或许是周遭住户害怕惹祸上身,没有任何线索。
  听着这些回话,部曲首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不是不了解朱十三郎,相反,他奉命为朱十三收拾了太多次首尾,极其了解对方的秉性。
  朱十三好色至极,男女不忌,且有掳掠良家的累累前科。出门不是逛青楼,就是物色新侍妾。
  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八成是他的劣根性又犯了。
  但这破败肮脏的小巷中,难道会藏着绝色美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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