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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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老夫人垂下眼,深深叹息。
  景昭和裴令之对望一眼,缓缓从袖中抽出一物,递了过去,道:“老夫人,这是昨夜有人交给我们的。”
  刹那间,卢老夫人瞳孔微缩。
  但她的养气功夫极好,那一丝异样也很快被掩盖,接过来细细翻阅,旋即立刻变了脸色,捂住胸口。
  一旁侍奉的妇人急忙抢上前扶住老夫人,景昭却比那妇人动作还快,站起来大声道:“这等无稽之谈,我们是绝不会信的,否则今日就交到临澄郡署去了,怎么会私下给老夫人看?”
  那妇人神情愤怒夹杂着担忧:“老夫人,老夫人!”
  景昭看不懂脸色,继续大声道:“说什么卢妍娘子是查知卢家阴私被灭口了,真是胡言乱语,请老夫人放心,我们绝没可能信这种荒谬的言论。必定有人心存歹意,存心谋算,不然的话,我们兄妹才第二次来卢家做客,这封信何以就能准确送到我们手上?依我之见,卢妍娘子夫妇失踪的始作俑者,说不定就潜藏在附近!”
  她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才仿佛刚发现卢老夫人摇摇欲坠,连忙神情忧急道:“老夫人,你没事吧,都是这封信害的!幕后之人实在阴险。”
  卢老夫人捂住胸口:“我没事。”
  眼看卢老夫人颤颤巍巍坐直,景昭暗自松了口气。
  天底下养尊处优的老夫人,似乎都很擅长装晕。当年太后还有精力搅风搅雨,也很擅长用这一招在外人面前给皇帝压力,仿佛那些山珍海味、珍奇补药从没进过华阳宫。
  久而久之,景昭也非常擅长识破对方是真晕还是假晕。
  如果是真晕,那就要抢在对方晕过去之前将气晕长辈的罪名甩出去。
  如果是假晕,视情况而定,在内外命妇面前,就拿话卡住对方;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则可以叫太医来扎上几针。
  果然,卢老夫人坐直了身体,哑声道:“无稽之谈。”
  这是卢老夫人代替卢家定下的调子。
  然后她又道:“此信实在诛心,狠毒之至,我卢家一定会追查清楚,绝不轻饶。”
  这是卢老夫人展示出的态度。
  接下来,卢老夫人又说了很多话。
  她声音嘶哑,眼眶泛红,眼角流下两行泪水,一边自责于自己当年不该对女儿那般绝情,一边发誓要追查到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拉着景昭,那只手冰冷,反复追问卢妍离家后的经历。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遭受打击之后憔悴忧伤的母亲,再加上满脸泪水纵横,任凭谁都不能质疑她对女儿的思念与爱意。
  至少景昭没能在她脸上捕捉到任何谎言的痕迹。
  然后景昭忽然感觉很冷。
  因为卢老夫人表现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有见过这封信。
  但相同的信,她应该早已看过了两封。
  大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告辞。
  告辞不代表要离开卢家,他们要在卢家再住上一夜,像大多远途而来的客人那样,次日一早再乘车离开。
  卢老夫人拉着景昭的手,再度拭泪道:“你们对妍妍的这份心意实在难得,一旦有了消息,立刻告知你们。”
  景昭反手握住卢老夫人,神情真挚,依依惜别。
  卢老夫人起身,竟然想要亲自相送。
  然而老夫人是长辈,景昭二人则是晚辈,如何能让老夫人相送?
  正在拉扯间,忽然佛堂深处传来脚步声。
  那名曾经搀扶着老夫人的妇人不知何时离去,现在又从佛堂深处走了出来,绕过案几凑到老夫人耳畔,轻声说了句话。
  老夫人一怔。
  看出佛堂内可能发生了一些事,景昭二人趁机拒绝老夫人送出门的举动,忙不迭地走了。
  走到门外,天边晚霞正好,暖风扑面,景昭全身筋骨顿时为之一松。
  “好冷。”景昭说道,“老夫人竟然能受得住?”
  裴令之的心思则在别处,说道:“你有没有听见那句话?”
  景昭明白他的意思:“我只听到四个字‘掉下来了’。”
  那名妇人伏在老夫人耳畔,声音极轻,按理来说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但寻常深宅妇人与弓马娴熟者的耳力又不能相比,还是被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旁边忽然多出一道声音。
  积素自进门起就像变成了一截木头,一直老老实实站在裴令之身后,此刻却突然出声:“那妇人不对,她身上很冷,而且有味道。”
  二人同时看向积素。
  “身上很冷?”
  “什么味道?”
  方才那妇人绕过案几走来,而积素立在案后椅旁,妇人从他身边尺余处经过,并没有留给积素仔细分辨的时间。
  他苦着脸思索道:“很淡,像是饭菜腐臭的气味;至于冷……大冬天刚从雪地里进屋,不是都要站在火盆边上去去寒气?就像是那种、那种寒气。”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积素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二人的神情,却发现他们的表情都有些难看,仿佛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郎君?”
  .
  月黑风高,无星无月。
  是个天然适合做贼的夜晚。
  佛堂外,守卫们无聊地打着呵欠,檐下灯烛映出长长的影子,一路拖到转角的阴影里。
  佛堂东侧,灯火渐渐熄灭了。
  老夫人晚间并不睡在佛堂,到底上了年纪,经不住成日长跪,也经不住寒冷,每逢夜间,总是要在侍从陪伴下到佛堂西侧的暖阁中休息,那间暖阁与佛堂仅有一墙之隔,中间设有小门,只消走几步便能通行。
  整片佛堂笼罩在黑暗里,唯有檐下的灯火轻轻摇晃。
  咔嚓一声轻响,守卫们短暂惊觉,紧接着听到猫叫声,这才放下心来。
  就算是守卫森严的皇城,也防不住有些野猫越墙而入,据说当年贞帝的兄长就是在偏僻宫室里被野猫抓伤,感染恐水症而死。
  卢氏坞堡自然不能比皇城做的更好。
  一只白猫轻巧地跳出暗影,喵呜叫了两声。
  与此同时,佛堂另一边,窗子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两道身影翻窗而入。
  佛堂里一片漆黑,所有灯烛都被熄灭,只有窗外檐下的灯影映入,但那光并不明亮,因为窗纸极厚。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裴令之本能感觉到一丝怪异。
  紧接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朝前方轻轻一带,示意裴令之跟上。
  凭借下午的印象,二人悄无声息穿行在佛堂中,眼睛渐渐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老夫人的暖阁位于西侧,下午来时,裴令之匆匆一瞥,在帷幔后瞥见小门的轮廓。
  但他们没有向西,而是继续深入。
  高大的佛像立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着整间佛堂。黑夜里,佛像慈祥的面容仿佛也平添了几分森冷,令人仰头看去,禁不住脊背生寒。
  越是靠近佛像,便越寒冷。
  景昭指尖触及冰冷的物事,惊得全身一抖,旋即意识到那是裴令之冰冷的手指。
  其实她的手也同样冰冷。
  这种寒意不是生发自内心,而是纯粹身体上的冷。白日这种阴冷尚且可以承受,到了夜晚,则显得格外难捱。
  来到佛像背后,确定屋外守卫不至于察觉,景昭和裴令之分别摸出火折子引燃。
  两点如豆的火光,在黑暗中幽幽浮现。映出上方两张秀美面容,唇色如血,眉眼却依旧隐没在暗处,像是幽冥鬼火,照出两张艳鬼的桃花面。
  此情此景,着实诡谲。
  二人对视一眼,走入佛像背后、佛堂深处。
  那里是一条幽深漆黑的门廊。
  第78章 他的面容如同冰雪,眼睫湿……
  长廊蜿蜒向下,越来越冷,越来越湿,两侧石壁渗出点点水珠,就像眼泪。
  七月盛夏,裴令之乌浓的眼睫末梢却已凝结了一点薄薄的霜花。
  他一手执着火折子,另一只手缓缓拂过身侧石壁,靠火光与触觉来帮自己判断前路方向。
  那只扶着石壁的手腕上,系有一条深色缎带,缎带在他手腕上绕了个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末端却绷得很紧,没入身后黑暗的来路。
  随着渐渐深入,前方空气中多出一抹怪异的腐臭气味,很淡,却令人本能嫌恶至极,恨不得掩住口鼻转身离去。
  一道石门出现在前方。
  通过这道石门,前路照旧一片黑暗,只是那原本浅淡的气味变得浓了些。
  裴令之没有转头离去,也没有捂住口鼻,手中跳跃的微末火焰映亮身前咫尺之遥的地面,也映出他抿得很紧以至于毫无血色的唇角。
  接连通过三道石门,缎带长度即将耗尽之前,空气中的腐臭忽然浓郁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几乎能够变为实质,甚至就连靠近这股气味的来源,都会感到双目有些滞涩刺痛。
  这里非常寒冷。
  但即使是这等难捱的寒冷,都无法抑制源源不断向外散发的腐臭气味。
  满地堆积的冰山,倒映在裴令之眼底。
  到处都是冰块,触目皆是雪白。
  刺骨寒意渗入骨髓,裴令之双手很快青白毫无血色,面颊也变得惨白,就像死人。
  但他惨白的脸色倒未必是因为寒冷。
  层层叠叠冰块上方,停着两口棺材。
  那就是腐臭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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