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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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昭由着对方动作,讶异道:“你怎么发现的?”
  裴令之无奈地看她一眼,道:“你手边少了个杯子,我难道数不出来?碎瓷割手,藏着做什么。”
  景昭说道:“小伤而已。”
  裴令之把丝帕打了个结,闻言诧异抬眼。
  这种奇异的矛盾,裴令之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现。
  他看得出来,景昭的生活习惯完全出自高门望族,说是皇族亦无不妥。
  与良好的礼仪无关,纯然出自习惯。
  具体表现是,日常生活中绝大部分需要动手的事,她从来不做,不是偷懒,而是她发自本心地认为那些事不必她亲自做。
  哪怕那些事真的很小,随手便可为之。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些事上,她又表现出反常的善于忍耐。如果这份忍耐落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那么很正常,但与她平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举止相比,则显得非常怪异。
  譬如真正锦衣玉食的贵人们,破了一点皮都是天大的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不得半点轻忽。
  接收到裴令之诧异的目光,景昭也很诧异,心想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一阵风吹来,带起江上波浪。
  船身微颤。
  顺着这阵轻轻的颤抖,景昭轻声道:“我有点难受,别误会,不是酸文假醋的感慨,是真的难受。”
  裴令之问道:“晕船?”
  景昭说:“可能吧,也可能是风冷。”
  明白她的意思,裴令之不再多说,伸出手扶住景昭肩头,从身后看去,二人就像是正依偎在一起。
  这亲近有些逾距,不太寻常,却谁都没有去理会它。
  静默片刻,裴令之轻声道:“这条船现在翻了,倒也干净。”
  景昭说:“那我们挺冤的。”
  二人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然后景昭低声说:“别回头。”
  她侧过脸,轻轻靠在了裴令之怀中。
  这幅画面其实有些奇怪。
  即使穿着衣裙,裴令之的身高摆在那里,依旧比景昭要高挑。有心人其实很容易辨别出,这对主从之间,‘美姬’才是男子。
  不过到了船上,不再查请帖,也就无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穿女装又算得了什么?
  这条船本身不知见过多少风浪,依然平稳前行。
  景昭靠在裴令之怀中。
  裴令之低下头,唇贴近景昭耳畔,声音近乎于无:“怎么?”
  景昭眸光微微一转,借余光扫过身后,轻声回应:“有个见过的人,别回头去看。”
  都戴着面具,她想不起那人是谁,只隐隐生出种怪异的熟悉感,心生警惕。
  足音轻响,不远处脚步声渐渐远去,风里隐隐送来更为杂乱的细微声响。那间隔音很好的厅堂里,不知正发生着怎样混乱的情形。
  走道上三三两两宾客经过,却是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景昭大致能猜到,这条船上做的生意绝不只是厅中那些珍奇瑰宝、美色风月,能够使它天长日久经营下来的除了利润还有利益与权势,否则消金坊连郡守的献礼都敢弄走拍卖,早就被连皮带骨头活生生撕了。
  她有点想过去看看,却又提不起精神。
  说实话,见到太多丑恶,很容易令人心生倦怠。
  说得简单些,就是什么也不想干了。
  景昭现在就是这样。
  她有点疲惫,也有点烦。裴令之的话突然变得异常有吸引力,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期盼一阵大风大浪席卷过来,将整条船打翻算了。
  “你说的对。”景昭抬起头看着裴令之,没头没脑道,“都死了算了。”
  “……”
  裴令之显然没跟上她的思路,微怔,那双漆黑秀丽的眼底闪烁着点点光芒,煞是好看。
  用一个陈旧的比喻来形容,就是很像星星。
  看着那双眼睛,景昭渐渐平静下来。
  美的事物,谁不喜欢?
  她隔着面纱捧住裴令之的面颊:“别动。”
  裴令之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每一声都急促又响亮,仿佛那颗鲜红的心脏即将冲破胸腔。
  出于礼仪,他现在应该避开。
  但不知为什么,裴令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整个人化作了一尊秀美的玉像。
  少女指尖划过他的下颏轮廓,隔着面纱,触感温热。
  景昭睁大眼睛,很认真地注视着裴令之,也注视着他眼底倒映出的影子。
  她像是在认真端详裴令之,又像是在认真地照镜子。
  然后她揭开面具一角,向前倾身。
  一点更加温热,微带潮意的触感在唇畔迅速放大,分明一触即走,却又无比清晰,刹那间攫住了裴令之的所有感官。
  轰!
  无声的沸腾野火冲天而起,点燃了裴令之的所有理智。
  他们望着彼此,在明与暗的交界处,肩背抵着船舷,下方是摇曳的江水,正奔涌东去。
  景昭小声说:“你真好看。”
  这张脸是她生平所见天地间最美的造物。
  我见犹怜。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第88章 消金(四)裴令之别过头,轻轻喘息。……
  江水哗啦啦流淌,不断拍击船身,带起阵阵轻晃。
  仿佛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穿过心口,随着船身每一次晃动反复牵系着他的心脏。
  裴令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合着滔滔江水,异常响亮。
  他垂睫,睫羽乌浓纤长,眼珠漆黑明亮。
  无论是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都会情不自禁心神动摇。
  景昭抬起手,想捂住裴令之的眼睛,却被裴令之侧首避开。
  面纱被江风掀起一角。
  柔软唇瓣贴了上来。
  就像一个温热潮湿的梦境。
  连晚风吹过此处,都变得更加缠绵旖旎,如丝如缕,绵绵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交叠的身影渐渐分开。
  景昭的唇色一向淡薄,如今却变得殷红,裴令之更不必说,颊边飞霞,朱唇衔血。
  他别过头,轻轻喘息,口唇微分,似是想要说话。
  然而裴令之的话没能说出口。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惊叫。
  撕心裂肺,仿若见鬼。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噔噔噔噔一连串足音响起,守在附近的护卫们闻声靠近,腰间别着连鞘钢刀。
  景昭立刻回头。
  惊叫和晚风一并吹醒了她发热的头脑,理智再度变得无比清晰,她瞬间准确判断出,那声惊叫方位不远,来自他们方才离开的拍卖厅!
  .
  雀奴跌坐在血泊旁。
  他的衣襟溅上了许多血点,半边精心描画的妆容蒙上了一层血红,就像一只鬼。
  他开始不断颤抖,再也撑不住发软的双腿,扑通一声歪倒,牙关不断打颤。
  这无疑是极为失态的举动,但此刻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他,宾客们发出惊叫,各自捂脸,目光躲避。
  唯有戴着面具的拍卖师狂奔过来,低头查看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血喷出来的时候,就像一道小小的喷泉,染湿了雀奴的衣衫与妆容,现在却仿佛流干了,和它的主人一样全无声息。
  雀奴感觉自己眼睛里好像进了血,他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模糊泛红,耳畔嗡嗡作响,三魂七魄离开了身体,不知是不是恐惧到了极点,于是只剩下麻木。
  他模模糊糊听见拍卖师举起血泊里那只细瘦的手腕,大声对台下说:“是用牙咬开了手腕血肉,自戕而死,诸君放心,消金坊拍卖的一切藏品绝不会有藏匿武器的机会。如果不能安心,我们会在征求过买主与卖主的意见之后,拔掉藏品的牙齿来杜绝风险——但那会损伤品相,请各位三思——”
  然而宾客们骤然受惊,根本无法静心倾听拍卖师的解释。喧嚣声中,拍卖师不得不命人将台上剩下的三件藏品带下去,再换些更加温顺美貌的男女过来。
  侍从们擦干台面上的血迹,拖走鲜血几乎流淌干净的尸体,在厅堂四角香炉里大量加入香料,掩盖刺鼻的血腥气。
  尸体拖下高台边时,未干的血淌进两口莲花浅池里,滴落在池中金玉堆上,光芒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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