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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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皇帝父女来说——尤其是皇帝,文宣皇后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皇帝看似喜怒无常,实际上只要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他是可以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胸怀与大度的。但如果事涉文宣皇后,那么就算是先帝降世、太后复生,也没有办法平息皇帝的怒火,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
  不管谭大学士当年究竟是蒙冤,还是真的口舌不检攻讦过文宣皇后,以皇帝的性格,那是绝对不会有半分斡旋余地的。
  皇帝疼爱女儿,却不很在意裴令之的生死,否则不会拿他出来钓鱼,裴令之可不愿搅入其间。
  更要紧的是......
  裴令之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景昭有妊已久,身体不好,正值多思。
  她开始频繁地问起母亲旧事,封赐母亲旧人,如果在这个时候听说谭氏余孽兴风作浪,心情想必不会太好。
  裴令之微一思忖,叫来积素,嘱咐了两句。
  .
  “谭大学士?”
  下值路上,被悄悄拦住的承侍女官一脸茫然:“这是谁?”
  还不等积素提醒,她沉吟片刻,脸色忽然变了。
  “我知道了。”承侍女官喃喃道,“原来是那个谭——你问这个做什么?”
  谭氏余孽事属隐秘,承侍女官还不知道,但她年幼入侍东宫,心思灵敏不必多提。
  积素老老实实道:“这是我家殿下要问的,不敢妄自揣测,如果方便的话,姐姐能不能提点我一二。”
  承侍女官蹙眉片刻,终究还是决定给储妃卖个好,这事虽然讳莫如深,但毕竟不是隐秘。
  与其让储妃到别处打探,还不如她原原本本实话实说。
  拿定主意,承侍女官便道:“本朝开国以来,大学士不常有,姓谭的只有一个,字深年,出身京城谭氏,你记住了,这个人不能在外面提,仔细招了主子们不痛快。”
  积素知道轻重,连连点头:“请姐姐教诲。”
  承侍女官说:“当差这么多年,脖子硬的见得多了,这么会找不痛快的还是第一个。谭深年当初因为文采出众、旧有名声做了大学士,蒙恩受命,去监修南陵,顺便写文宣皇后的神道碑文……”
  第150章 “谭深年此人,学富才高……
  “谭深年此人,学富才高,性情迂腐,空负盛名而无实干之材。”
  年轻的皇帝走过幽深回廊,雪白袍角旁有个小小身影亦步亦趋,疾走着才能追上父亲的步伐。
  皇帝并不在意女儿能不能听懂,也全然没有掰开揉碎细细讲解的意思:“此人唯一的价值,不在其才,而在其名。”
  后半句话没有出口,但其意昭然若揭:
  ——一旦谭深年的名气被用到极致,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弃置了。
  啪嗒!
  话音未落,转过拐角处,回廊平坦路面变为一段缓坡,小女孩一边极力跟上父亲脚步,一边分心听那些半懂不懂的话,一脚踩空绊倒,整个人当即五体投地,呈现大字形趴在地上。
  远远跟随的侍从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揪住领口把女儿提了起来,抖落木偶般上上下下把女儿检查一遍,无声松了口气:“没事吧。”
  皇太女挪开紧紧捂住脸的小手,脸颊灰扑扑蹭出青肿,委屈地扁嘴,哇的哭了起来。
  .
  华阳宫大门缓缓开启,宫道两旁尽是跪倒的宫人。急匆匆迎出来的礼王夫妇携一双儿女拜倒,而皇帝视若无睹,牵着不住抽噎的女儿径直走进殿内。
  太后已经上了年纪,但养尊处优多年,那张脸上还残存着年轻时的美丽容光,依稀能辨出皇帝的部分影子。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嗔怪道:“景宜,不用和你皇兄多礼,快进来,咱们一家人坐下说话才显得亲近。”
  她又看向皇帝身边的女童:“昭儿这是怎么了?”
  皇帝言简意赅道:“摔疼了。”
  太后一惊,连忙亲自起来,仔细看了看皇太女脸上的青肿,心疼道:“小女孩皮肉娇嫩,磕一下可够疼的,依我看呐,正该仔细养护着,读些书也就罢了,我听说你还在给她找武师傅?”
  皇帝不置可否,轻巧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顺便抬眼轻飘飘往门外一扫——那眸光清淡似潺潺溪水,却又锋利如刮骨钢刀。
  礼王身体一抖,脸色微微白了。
  太后半生金尊玉贵,根本察觉不到平静冰面之下涌动的暗流,见礼王一家四口还在殿门外踟蹰,皱眉道:“快过来呀。”
  又一手一个拥住礼王世子景煜和云华郡主,心疼道:“可怜见的,小小的孩子跪来跪去,那是你们嫡亲的皇伯父,最疼你们两个了。”
  说完推着他们道:“快,景煜,今日学到哪一篇了,说出来听听。”
  礼王世子显然是自幼养在祖母怀抱里,深受疼爱,一点也不拘束,竟然当真开口,坦坦荡荡道:“孙儿今日先学了《裳裳者华》,又跟着读了几篇文赋,预备今晚回去背熟吃透,明日再请教师长。”
  皇帝恍若未闻,坐在椅中,平静掰着女儿的脸端详,似乎那点伤痕不止是普通淤血,而是足以破相的重伤。
  倒是皇太女动了动,下一刻皇帝悄无声息按住她的肩膀,止住她那点小动作。
  礼王妃缄默地立在一旁,听儿子朗声背诵诗赋,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她咬唇看了一眼丈夫,没有得到回应,又看向太后臂弯里搂着的女儿,只见云华鼓着腮帮子,有些焦急地扭来扭去:“皇祖母,我也背了诗,您问问我呀。”
  礼王妃愈发不安,终于硬着头皮轻声提醒:“煜儿,云华,你们是来给皇祖母请安的,怎么只顾着背书,快给皇祖母揉一揉肩膀,拉住你们两个皮猴子可够累的。”
  皇太女把磕伤了的半边脸贴在父亲身边,偏过头去,以一种极力掩饰敌意戒备的目光打量这对兄妹。
  ——不高兴几乎写在了脸上。
  礼王世子背到一半被打断,他年纪稍大些,终究更沉得住气,但那种不情愿的情绪再怎么掩饰,也还是隐隐约约透了出来——捶背捏肩算什么,丫鬟会伺候就够了,哪里比得上背书,母亲怎么说话不分时候呢?
  云华郡主年纪更小一点,情绪就更为外显,在与兄长相同的心思之外,还多出了一点不服不忿——凭什么只有兄长能表现,我还没背就要被打断?
  同样是母亲的孩子,你就这样偏心吗?
  太后恼怒地看了不识时务的儿媳妇一眼:“王氏,那些事有宫女做就够了。我们是什么门第人家,读书上进才是最要紧的。”
  这句话简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直接扎进了礼王妃心口。
  她抿着唇,顷刻间有种被当场扇了一耳光的难堪。
  什么门第人家?
  大楚皇室,江宁景氏。
  即使不做皇族,亦是煊赫数百年的世家。
  可当年你替礼王求娶我的时候,我也是弘农王氏嫡长女,一等一的北方士族,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蓬门小户!
  ——王氏门楣没落,我的母家就可以被随意轻贱吗?
  礼王妃难堪到几欲落泪,倒不止是为了太后语气的轻蔑敲打,还有她头都没抬一下的儿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疲惫,攫住了她的整颗心脏。
  ——读书上进?
  亲王世子,皇帝亲侄,已经注定金尊玉贵锦衣玉食,还能上进到哪里去?
  太后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话,就算她没有别的心思,她不怕皇帝多思吗?
  更何况……
  礼王妃眼中含泪,却没办法再多言了,只能低头谢罪:“是儿媳见识短浅,一时失言。”
  太后随意点了点头,拥着礼王一双儿女,笑道:“昭儿性子太安静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要一起玩耍才对。”
  又道:“看看,煜儿已经开始学《礼记》了,你们只差几个月大,还不如让煜儿进来一起读书,昭儿有兄长可以请教学习,也更亲近些。”
  太女是君,亲王世子是臣。天底下无论是长幼、尊卑、男女,所有规矩都要给君臣让道。
  皇太女亲近手足,这是正理。
  可天底下没有君主向臣僚学习的道理,它可以是礼贤下士的典故、可以是明君贤臣的逸闻,但不能以这等随意的语气说出来,这是极大的僭越和不恭!
  孝道摆在这里,皇帝不能向太后发难,但礼王终究不是傻子——
  他扑通跪倒:“圣上恕罪,煜儿才疏学浅,不堪如此,臣绝无僭越之意。”
  礼王这一跪快捷无伦,太后和她拥着的两个孩子都愣了。礼王世子和云华郡主很有些惴惴不安,对视一眼,犹豫着要往下跪,被太后立刻拉住。
  “哀家随口一说。”太后不悦道,“你这孩子,动不动跪什么跪?”
  又转向皇帝:“快叫他起来,话是哀家说的,只不过想让两个孩子亲近亲近,做什么弄成这样?”
  皇帝眼也不抬,平静道:“起来吧。”
  又对太后道:“皇太女是储君,已有十八名伴读侍从在侧,不缺景煜一个。在王府读书就很好,何必进宫来吃苦。”
  太后一时愣住。
  她想让景煜正正经经进来读书,当伴读她哪里舍得?但皇帝金口玉言,已经将景煜默认做伴读,她又不能再出口反驳。
  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景昭从父亲身侧探出头,叫了声皇祖母。
  太后如蒙大赦,立刻含起一点笑意:“昭儿?”
  景昭声音清脆道:“皇祖母,我知道您向来慈爱,不过堂兄《礼记》学得不扎实,水平不足以指教我,您不必费心啦。”
  这句话弄得太后一愣,本能顺着往下问:“不扎实?”
  景昭于是道:“堂兄正在学礼,但方才我进华阳宫的时候,他只随着礼王叔向父皇请安,而忘记了向我行礼。学礼而不会用礼,无法践行圣贤书中读来的经典,这是学问不精、知行不一的表现。”
  她顿了顿,又善解人意道:“这样吧,我赐给堂兄一套苏大家批注的《礼记》原本,希望堂兄能不负皇祖母厚望,学有所成。”
  第151章 获罪因由:不敬文宣皇……
  皇太女年纪尚幼,但她有种幼兽般灵敏警醒的天赋。
  这种天赋一部分继承自她父母的聪慧,另一部分则是在五年如履薄冰的伪朝生涯中硬生生积累下来的生存经验。
  伪朝皇宫里,慕容氏的皇子皇女个个骄纵蛮横,骨血里就带着荆狄未曾开化的残忍和不驯,他们的母亲也同样来自于齐朝北方边境之外,哪怕在皇帝面前再如何温柔娇媚,面对皇宫里唯一一个异类,总是充满了攻击欲望和轻蔑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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