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哪怕卢卡曾跟很多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以后也会同无数女人说这些话,但挚爱的祖母纪忍冬只失去这一次。
这一刻,他说了,她听了。
于她就够了。
大众汽车快驶到纪忍冬家住的小区时,雪已经停了。纪忍冬在路口下车,踩着薄薄一层积雪,去早餐摊给全家买早餐。父母则回家准备葬礼的邀请名单。
所以当纪忍冬拎着三个煎饼果子和三杯豆浆回家时,才第一次见到面目全非的家。
原本不大的客厅,用帘子隔出一张床的位置,床上安装了电动扶手、电动升降靠背、点滴架、尿袋架。简易床头柜上摆满了药、针头、针管。地上是尿盆和痰盂——最后两者显然是奶奶病情恶化之前使用的,一直没人顾上将它们收起来。
住家护工还没走,一下没了需要看护的病人,她就没活找活地开始打扫卫生。见了纪忍冬夸了几句真有气质之类的话。
纪父没心情吃东西,回卧室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纪母便和女儿一起吃早餐,母女俩在餐桌上聊着纪忍冬在美国生活和学习的琐事。纪忍冬给母亲讲她的朋友们,岳天骄是个活泼跳脱的小卷毛,祝远山是个看着有点装、其实人很好的富二代,还有阿诗玛,坚忍不拔的中东程序员。她没有提起卢卡。
除了三步之遥外空荡荡的病床,生活仿佛从来没变过。纪忍冬和母亲谁也未提刚刚经历的那场死亡,只任由日子滚滚向前。
纪忍冬忽然发现,这次回家,她还没见父母好好地说过话。
纪母吃完早餐,伏在餐桌上用纸笔列出拟邀请参加葬礼的亲戚名单,写完递给纪忍冬,“给你爸送去,看看有什么要加的。”
“哦。”
纪忍冬拿着纸,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父亲背对门外侧卧在床上,身体在发抖。她不忍打扰父亲的悲伤,把纸轻轻放在门前,便离开了。
纪父倒下后,纪母一个人撑起了葬礼的筹备工作。她联系丧葬公司、殡仪馆,打电话挨个通知亲友。为忙着筹备葬礼,纪母没时间做饭,全靠纪忍冬的三角猫手艺。餐桌上,纪父纪母仍然非必要、不说话。
纪奶奶是在纪忍冬刚去美国时确诊癌症的,发现时是中期,此后便是漫漫化疗路。纪父有一姐一弟,原本三人轮流看护。不巧纪忍冬的表弟和堂弟今年一个高考、一个中考,因而纪奶奶在世的最后一年里,看护重任落在了纪忍冬父母身上。
这期间纪忍冬不在家,但她只消看一眼客厅那头,就知道这个家庭刚刚经受了怎样的煎熬。在这样的氛围下,纪忍冬可以理解父母关系的疏离。
因为有时差,纪忍冬刚吃过晚饭就困得不行,提前回房间躺下了。
合眼前,她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说话的声音。父亲道,“丽容,这半年辛苦你了,你是我们家的功臣。你一个儿媳妇,比亲闺女出的力还多,我们老纪家欠你的。我替我们兄妹仨,谢谢你。”
纪忍冬睁开眼,细细听着。她听到母亲断断续续的、压抑着的哭声。
很久以后,哭声止了,她听见母亲说,“咳,老太太挺可怜,人活在世上,都要走这一遭。家人没成仇人,日子就能过下去。咱们两口子好好锻炼身体,将来老了可别给冬冬添麻烦。”
“哎,”父亲低声道,“我明天就办张游泳卡。练好了,开春能去运河游野泳,老张就去那儿,他们一帮老头儿还办比赛呢。”
“运河不安全,还是去游泳馆吧。”纪母想了想,“游完顺道儿把澡洗了,给家里省水电。”
“行,行。游泳馆好,听你的。”
黑暗中,纪忍冬在被窝里默默流泪。她知足地想,我的家已经很幸福了。
她的小房间给她极大的安全感。毛绒玩具坐满床头,书架上摆满了她从小到大的课外读物,窗台上一排亚克力展示柜里陈列着她大学时沉迷的泡泡玛特。
她像劫后余生的幸存者,环视熟悉而久违的四周,又像遭遇摄魂怪的哈利波特,用曾经的幸福记忆抵御悲伤。
纪忍冬闭上眼,头往被子里一扎,觉得自己很幸运,不论身处什么境况,至少还有很多美好回忆可以调用。
那……他呢?
他从小长大的房间是什么样子?他的家是什么样的?
他的童年幸福吗……
纪忍冬想着那张顽劣的脸,沉沉睡去。
作者的话
芒朵
作者
06-18
虽然将奶奶的病床放在客厅也有其他客观原因(方便护工陪睡之类的),但是家里乱成这样,纪忍冬的房间还是保持以前的样子。她是被父母好好爱着的女孩子呀!
第31章 我有病,你得救我
“我的童年不幸福,父母也不爱我。”卢卡脸上淡淡的哀愁,半真半假,眼神迷离。
“这是有故事啊,”阿川拿着啤酒瓶当麦克风,送到卢卡嘴边,“来!讲出你的故事!”
看极光本是无聊的事,大家厌烦了便开始聊天。干聊又不够,缺点下酒菜。瑶瑶想起她和唐果儿合租的公寓冰箱里有柠檬凤爪,前天才泡上,今天拿出来正好吃,干脆邀请众人去她家续摊。
瑶瑶和唐果儿合租一个上下两层的三室三卫,她们两人住楼上,客厅和第三间卧室在楼下。住在楼下的室友这几天出差,阿川等一行八人刚好占用楼下客厅。
瑶瑶把凤爪摆上,又拿出一打冰镇啤酒,从盗版视频网站上找了个无聊的美式恐怖电影投屏到电视当背景音。男男女女们从初吻初夜,一直聊到人生无常。
卢卡接过阿川递来的酒瓶,咬开瓶盖灌下一口。表面上是跟大家说话,实则醉翁之意只在一人,“我有两个姐姐,从小就是被姐姐们欺负的。长大了,还要被女人欺负~”
他酸溜溜看着唐果儿。
“上面两个姐姐?那你就是传说中的耀祖呀!”唐果儿不接招,反而甜声甜气地刺他,顺便给他科普“耀祖”一些重男轻女家庭会生很多女儿,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女儿往往叫“招娣”“来娣”,儿子叫“耀祖”。耀祖多用于讽刺在重男轻女家庭出身的男孩。的含义。
“你误会我了,我好委屈。”卢卡在沙发角缩成巨大的一团,“我是被爸妈和姐姐们轮流揍大的,好吃的给姐姐,好玩的也要给姐姐。姐姐们有出息,爸妈出钱送到美国上大学。我只会给家里惹祸,只好留在阿根廷边读书边刷盘子赚学费。姐姐们是公主,我是充话费送的。”
“你最后也学了法律,当上律师,”瑶瑶动容地说,“不算没出息。”
“我们移民家庭出来的人只有两种职业,医生和律师。”卢卡闷头喝了一口酒,嘴角脏兮兮的,“家里没有社会地位,就必须做让人看得起的事。”
“律师很体面啊,是通往精英阶层的阶梯。”瑶瑶坐在阿川身边,身体却向卢卡倾斜。
“当律师没意思,人生而不平等,正义永远缺席。在我看来,与其在法庭上耍嘴皮子,不如扯开膀子打一架。”卢卡痞气的面庞露出摇滚乐手般的天真。他是故意的,毕竟摇滚人只要演好“纯粹”,哪怕满脸痘坑、挺着大肚腩,也有美女主动献身,“我宁愿在路边开一个音像店,或是组个乐队走穴演出,而不是蹲在写字楼里混日子。”
卢卡没有说,如果不是遇到纪忍冬,他可能会一直在写字楼里浑浑噩噩下去。
瑶瑶欠身过来,同卢卡碰杯,她一向喜欢国摇。这一碰,阿川和唐果儿都看在眼里。
“哎,你别整这些虚的,你就说你家房留给谁了吧?”阿川一副势要揭穿卢卡的架势。
“房子给我大姐,存款给我二姐。”卢卡坦白道,“按照我妈的理论,女儿手里有钱才不会被别人欺负。至于儿子嘛,男人就应该自力更生。”
在座女士们一脸羡慕,男士们则一脸“这世界倒反天罡了”。
“我靠……你这也太内个了吧……”
“兄弟,同情你。”
“你姐姐们真幸福!你家太好了吧!”
“我也想去你家。”
卢卡仍旧一副受伤模样,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几分真情、几分做戏,“我妈跟我一年也不联系一次,我爸偶尔问问我还活着没有。他们只爱姐姐,不爱我。”
拿伤口做诱饵是卢卡的惯用伎俩。破碎的表情加上低沉气泡音永远惹女人心疼,而心疼的感受跟心动很类似。
卢卡不曾意识到,他想钓的东西恰恰是他最缺的。他流连花丛中,不过是想采撷儿时未曾得到的女性关爱。曾经的他只渴望几朵花的关注:母亲、两位姐姐、或许还有小学同班的那位初恋。可随着年纪渐长,一百朵花都不够填满心中的空洞。
唐果儿听着看着,果然走过来。她将卢卡的头靠在自己跨上,五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揉搓,甜声道,“没关系的。”
乌黑卷发漏过指隙,神经间的触碰丝丝缕缕地刺激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