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现代情感] 《此地无银》作者:文水尧【完结】
简介:
女扮男装的骗子遇上男扮女装的小偷,
引出一场史无前例的闹剧。
五寅镇,五虎相争,
两个各怀心事的江湖人闯入其中,
在笑闹与算计中,渐渐揭开了彼此伪装。
这场始于欺骗的邂逅,又将如何收场?
第1章 ☆、1、失窃
民国二十三年四月,江南的柳絮正漫得铺天盖地。
五寅镇的码头在下午时分最热闹,青石板路上挑夫的号子声混着货船缆绳摩擦的吱呀声不绝于耳。到处可见的茶馆里飘散着今年新采的龙井茶香,混着咸腥的河风直往人鼻子里钻。
房雪樵立在码头边的柳树下,鬓角的假发被河风吹得微微翘起。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水绿缎面的旗袍,尺码太小,过紧的腰背勒得胃里发紧。
这是他前天在裁缝铺子里买的成衣,最便宜的货,别家少奶奶小姐挑剩下的。可是就这么一件旗袍,却入了殷樾衡的眼。他今早进书局闲逛,看到房雪樵细长的身材穿着这么一件绿得映眼的旗袍,瘦削的脸上立时放出两道精光来,整整一个上午都像只绿豆苍蝇似的围在他的身边,不是叫他倒杯茶,就是让他找本书。万年不碰书本的人今日竟然老老实实在书局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午饭时终于装不下去,直接上手,要房雪樵侍候他吃午饭睡午觉。房雪樵虽然男扮女装在书局做工,可并不是个真女人,也受不起这份福气,挣脱了殷樾衡那双细长如鹰爪似的手就逃了出来。
想起殷樾衡那色迷迷的笑脸,房雪樵直到现在还一阵阵泛着恶心。
码头上人来人往,房雪樵的目光扫过几个穿长衫的商人,最后落在石阶上立着的那个穿墨绿西装、腕间戴着金表、手上玉扳指压着金戒指的阔少的身上。说是阔少,派头却有些奇怪:没带随从,自己提着个皮箱;明明衣着华丽,却总往人堆里钻。
阔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绢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好像在找人,也好像在找船,眼睛又总是随着那些女客流连,原地转了好几圈,忙得不可开交。
卖酸梅汤的小贩从他身边经过,客气一点头:“爷,您喝碗酸梅汤解渴?”
阔少舔舔嘴唇,一点头,从裤兜里掏出叠钞票往小贩手里一塞,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忙从担子里的木桶中盛出一碗酸梅汤双手递上去。阔少虽然看起来很阔,但行为不拘小节,接过碗来一口闷,咕咚声中,一碗酸梅汤下肚,他摸出手帕一抹嘴巴,痛快地舒了一口气。
其余兜售商品的小贩闻到了钱味儿,一股脑儿的涌上来。
“爷,您瞧瞧我这海狗丹,一丹下去,准保您雄风猛震。”
“来碗馄饨呀,爷,大个好吃,虾仁都是今早现剥的。”
卖梨膏糖的孩童钻过少爷腋下,举着糖棒呈到他眼前。擦鞋匠的鬃毛刷未经允许就蹭上了阔少锃亮的牛津鞋尖。
被这么一群人团团的围着,少爷有些不知所措,看不清眼前路,脚下被石阶绊了一下,手里的箱子落地,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
房雪樵看见了,也听见了。他估摸着箱子里有不少的好东西,如果把那箱子弄到手,今晚就不必露宿街头,今后也不必扮作女人去书局做工。他盯着落地的箱子,心跳如鼓,耳尖发烫。
他的师父爱唱戏,是个忠心耿耿的票友,专捧男旦。他这个关门弟子就理所当然的成了那位男旦的半个徒弟,不光在师父那里学武艺,也跟着男旦学唱戏。嗓子不行,身段却出色,扮起女人来倒有七分像。他会轻功,也是一顶一的好身手,可真要在行当里行窃,还是头一回。
他盯着石墩上的皮箱,趁阔少手忙脚乱,快步上前,指尖勾住箱柄,腕子一翻,皮箱便到了腋下。转身时缎面旗袍的下摆轻轻一扫,拂过石阶,也拂过绿色西装裤。他不敢回头,踩着加大尺码的绣花鞋往巷口快走。
“不是,本少爷的箱子呢?”一声带着浓重上海口音的怒吼让小商贩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阔少拔高声音,听得出气愤又害怕,“我的宝贝还在里面呢,快来人哪,抓贼啊——”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当地乡绅谢云生在码头看人卸货,闻声腿脚生风地凑过来,一双肉眼睛四处观察。“叶少爷,这是怎么了?你丢了什么?”
“我的箱子啊,手提箱,里面装着我们叶家家传的宝贝啊。”阔少急得直跺脚,额角的汗把发胶固定的大背头冲得有些凌乱。
“什么宝贝?”谢云生这句话问出来,周围人的纷纷竖起耳朵来,想要听一听阔少嘴里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阔少也并非城府全无,他压低声音,将嘴巴附在谢云生的耳朵上:“千年金丝楠阴沉木胎。”
谢云生显然吃了一惊,布满麻坑的方脸骤然绷紧,粗黑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他猛地转身,冲着来往的行人扯着嗓子吼道:"好哇!不想活了!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偷东西!"大手一挥,招呼自己的伙计,"都给我动起来!掘地三尺也要帮叶公子把箱子找回来!"
阔少叶先霖颓丧地在谢云生的搀扶下走进最近的一家茶馆,后悔地捶胸顿足。“我太不小心了,还以为这里是大上海,可以带着宝物穿街过巷,是我太相信这里的治安了。这下好了,我弄丢了传家之宝,我该怎么跟家父交代啊。”
谢云生把自己的胸脯子拍得震天响:“叶少爷,你放心,谢某是五寅镇的自治会会长,在五寅镇,没有我追不回来的东西,不论他上天入地,只要还在五寅镇,我就一定会让他吐出来!”
叶先霖激动地站起身向着谢云生深深一鞠躬,吓得谢云生也忙站起身来回个礼。
“谢兄,你若能寻回此物,便是我叶某人的恩人啊。”
“那怎么敢当?那怎么敢当?”谢云生粗壮的手掌在自己襟前不断摩挲着,一面想着怎么能尽快当上这上海滩来的阔少的恩人。
“唉!”叶先霖歪着脑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看,我还约了慧通禅师,他要看木材样品,还想要一
睹千年金丝楠阴沉木胎的风采,可是我那样品和木胎可都在箱子里放着呢。你看,你看,这可不是失信于人了吗?”说到这里,叶少爷抬头看看谢云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谢兄,你陪我去当个证见好不好?以谢兄的人品和在五寅镇的地位,你若是肯出面为我作证,相信慧通禅师一定不会责怪我的。”
谢云生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房雪樵拐进暗巷后背已被冷汗沁透,一双不易买到的大码绣花鞋也卡在石缝里了,他只好赤着脚。
这才敢查看战利品,却发现皮箱轻得出奇。手指一拨黄铜锁扣——空的!箱底只躺着两份《申报》。
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分头找!那娘们儿跑不远!"
房雪樵浑身发冷,一咬牙,扯下假发塞进箱中,提着箱子趁机翻身上房,却听"撕拉"一声——旗袍开衩处裂到了大腿根。
"在那儿!"
房雪樵赤着脚在屋脊狂奔。风灌进裂开的旗袍,露出他绑在大腿上的飞爪百练索。这是师父给的保命家伙,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他将锁钩抛向河边大槐树,随机抓住绳索顶端,荡起身体,却在半空听见"咔"的轻响——索钩竟卡在了谁家院子里竖着的一根腐木中!
他也因为失重,重重砸进了这户人家的后院,背脊撞在晾衣架上,竹竿"咔嚓"折断,湿漉漉的衣裳劈头盖脸罩了下来。
“啊——”一声惊叫刺进耳膜。
房雪樵挣扎着拨开盖在脸上的衣衫,正对上一张惊骇的圆脸——是个大姑娘,梳着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瞪圆了眼睛,半张着嘴,露出一嘴细碎如米粒的白牙。
房雪樵只能起身继续跑,丢下累赘一般的箱子,跨出院子,如因随影的脚步声立即循声跟了过来。“那娘们儿进了胭脂巷!”
泔水味劈面撞来,房雪樵缩进馊水桶后,撕开旗袍,把方才从大辫子姑娘家顺出来的一件男装穿上,抓起烂菜叶往脸上抹。等人追来时,只见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跪在臭水沟边干呕。
"晦气!"领头人啐了口唾沫,"分头去码头堵!那贼婆娘定要渡船跑路!谢会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房雪樵蜷在馊水淋漓的石板上,听着脚步声渐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那阔少耍了。这口气不能这么咽下去,他第一次出师便不利,别说一分钱没偷到,脸面丢光,还落了个被人四处追杀,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得找他去!
第2章 ☆、2、永福客栈
月影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在堂前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先霖懒散地倚在藤编躺椅里,翘着二郎腿,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手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套小巧的紫砂茶具,里面泡着明前龙井茶,壶嘴冒着袅袅热气。他随手端起茶碗,也不顾那茶汤还烫着,仰头就是一口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