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才在南山寺用的那顿素斋着实不错,他用牙签慢条斯理地剔着牙,眼睛半眯着望向外面的灯火,等着客栈的女掌柜给他放热水洗澡。
妈的慧通禅师那老秃驴真不好糊弄,那双浑浊的老眼盯着人看时,像是能直看到人心里去。幸亏拉着谢云生作证,这才让老和尚勉强相信箱子确实被偷儿给窃走了。不过就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而已,哪里来那么多钱,还想买金丝楠阴沉木胎。若不是今儿个脑子里灵光一现,临时在码头找了个呆头呆脑的小偷,故意让她把箱子偷走,就在那老秃驴面前露馅了——他去哪里找那劳什子木胎?
“爷,您喜欢热一点还是冷一些呢?”风韵犹存的女掌柜余婉娘轻轻叩门,随即推开门缝,露出一张精描细画的脸来。发髻散开一绺,她扶着门框的身子软得像面条,腰间密排盘扣扯得紧,显得胸脯汹涌,"您用的那西洋胰子真是稀罕,我呀,从没有闻过这么香的东西。"
叶先霖坐起身来,一只脚架在茶几上,腕子一抖,甩开金晃晃的防风打火机点上一支烟:“年前去巴黎买的,大姐要是喜欢,就拿走去用好了。”
话音未落,妇人已贴着桌边挨上来,两团软肉蹭过他的胳膊肘,脂粉香混着厨房的烟火气往叶先霖的鼻子里钻。
叶先霖潇洒的吐了个烟圈儿,顺嘴在余婉娘的脸上啄了一下。余婉娘红了脸,粉拳往他背上轻轻一锤:“你小子,我都能当你娘了。”眼神落在他后颈细腻的皮肤上,这细皮嫩肉的,当真比姑娘们还要娇软,不知吞在嘴里是什么滋味?
"看够了么?"叶先霖忽然捏住她下巴,顺势把她带进怀里,迫使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眼底却寒光乍现,"少爷我雇你烧洗澡水,不是雇你来扒裤子的。"指尖力道似铁钳,脸上却还挂着懒洋洋的笑,"五寅镇的土包子当你是凤凰,在本少爷眼里……"忽然往她耳朵眼里吹口气,拂得妇人耳尖通红,"姐姐,你不如我家洒扫的小大姐。"
被他这么一通奚落,女掌柜又羞又恼,按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扭身就出门,但又不敢过分得罪这尊财神爷,丢下一句:“洗澡水已经好了——”
叶先霖这才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往洗浴间走去,木门吱呀阖上,水雾缭绕,大号的木头浴盆摆在洗浴间正中央,水面上漂浮着几朵茉莉花。
他将贴身丝绸衬衫的纽扣一粒粒解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修长的手指试了试水温,随即整个人沉入水中,热水包裹住疲惫的躯体,他仰头靠在桶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成天在臭男人堆里打转,真没意思。只有这个时候是轻松惬意的,别说,还真想念上海滩了。
房雪樵藏在洗浴室的窗帘后,正对着浴桶中的叶先霖。透过纱质的帘幕,他清楚地看到浴桶中那具曲线玲珑的躯体。雪白的肌肤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湿漉漉的黑发贴在纤细的背上,水面下的腰肢不盈一握。可当视线往上移,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分明就是白天在码头上招摇过市的阔少爷!
房雪樵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女子的身体
,更别说是在这般私密的情境下。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吸急促。理智催促他立即移开视线,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两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他只能死死的闭上眼睛,睫毛不住颤抖。
"刷拉"一声,窗帘被人扯开,叶先霖裹着浴巾恶狠狠地盯着他。房雪樵还没来得及出招,腕骨已被铁箍似的钳住。眼前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脖颈已经被叶先霖按在滚烫的澡盆边缘,热气熏得睁不开眼。
"女飞贼!你不是穿着绿旗袍来着?原来还是个男扮女装的小贼。"叶先霖按着他的口鼻浸入洗澡水里,"还是被人派来暗杀我的?"
房雪樵双手按住浴桶侧边,稳住身形,抬腿要踢她要害,却被早有防备的膝盖顶住腿弯。挣扎间澡盆晃出水声,混着楼下突然响起的喧哗。
"叶少爷在不在?张会长来了!"是谢云生的声音。
叶先霖"啧"地皱眉,拽着房雪樵的头发把人提起,随后在他的胸肋处用力点了两下,房雪樵竟然像是中了迷药一般失去力气,瘫软得倒在叶先霖的臂弯里。叶先霖拽着他走回自己的睡房,找出一身女装重新给他套上,将他塞到床上,自己也找一身干净衣裳换了,这才重新打开房门迎接客人。
楼梯口脚步杂乱。张韬铭的皮鞋踏在楼梯上,刻意加重力道。五寅镇商会会长虽只是个虚衔,他却实打实地把持着镇上的大小事务,是此地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此刻他正端着架子,想要给这个上海来的花花公子一个下马威。
"不胜荣幸,惊动张会长远来——"叶先霖老远的拱手迎过来,动作行云流水,漂亮时髦的上海小开倒也老于人情世故。
"谢会长跟我说了叶公子被抢,我岂有不过问的道理?"张韬铭故意用丹田发声,边说边打量着眼前这个上海小开,看叶先霖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身姿挺拔如青松,俊美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气度。因为年纪相仿,张韬铭不由得暗自比较,顿时觉得自己的长衫显得土气,自惭形秽,语气便愈发虚张声势起来:“在五寅镇地面上,老兄我还是要负起这个责任来的。”
话说得老气横秋,可配上他那张脸却显得格外违和。叶先霖原以为这位张会长会是个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子,满肚子花花肠子。却不想眼前人竟这般年轻,并且单薄。纸糊的似的,弱柳扶风般风流的体态,有几分仕女图中走出来的韵味,只可惜生错了男儿身。那张脸更是古怪,苍白瘦削得像是名家勾勒的仕女图底稿,却被蹩脚的画匠胡乱添上了五官,处处透着不协调。被他这么一比着,粗枝大叶的谢云生倒显得端正多了。
将这位功架打过身量的会长迎进房中,分宾主落了坐,余婉娘重新泡了茶送进来,临走还向着谢云生递了个湿淋淋的飞眼。
张韬铭那双细长的眼睛在房间里来回扫视,最后才重新落回叶先霖身上。“叶公子不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听说令尊做着江浙木材商会的理事长,怎么家里规矩这般松快,连个贴身仆从都不派?”
一旁的谢云生闻言一怔,茶盏举到唇边却忘了啜饮。是啊,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身边总得带个人吧,怎么单枪匹马地就出远门来谈生意?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也带着疑惑目光看向叶先霖。
叶先霖轻笑:“本想卖个巧,不想被张会长一眼瞧出来了。我身边怎么可能不带人呢?不过是在下实在不喜欢那些老做派,不肯让他们跟在左右,显得我像个老派人物似的。小弟我在外国留洋的时候,时髦的公子小姐们都是单身出门,潇洒嘛,小弟我入乡随俗,也就习惯了。不过经一事长一智,从明天开始呀,我就得听老人家的话,身边带个保护我的随从,免得呀,再被人洗劫一次。”说完还调皮地眨了眨眼,向谢云生挑挑眉毛,咯咯地笑起来,像个顽童。
谢云生也陪着他哈哈大笑,两人笑声交织,屋内气氛颇为欢快。
张韬铭却在这笑声中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待笑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关切:“叶少爷果真心胸开阔,丢了世间罕见的木胎,却还是这样洒脱。不知道令尊若是知道少爷把事情办成这样,会不会责罚呢?”
真他妈扫兴,谢云生先不高兴了,别过脸去。
叶先霖毫不在意,懒洋洋地将两只长长的胳膊搭在椅子背上,整个人向后仰去,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尽显纨绔本色。“爱怎么责罚及怎么责罚,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大清的皇帝溥仪把江山都丢了,那不也活得好好儿的。我呀,反正是他亲生的,总不能把我杀了伐。”
谢云生听得高兴,叶少爷这性子对他的脾气。说话做事都这么痛快。他抬眼看向叶先霖,两人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会心的笑。
叶先霖接着说:“还有您张会长和谢会长给我做主呢,我怕什么?”
张韬铭显然不高兴了,一张苍白的脸更加难看,话里带着气。“既然叶公子这样想的开,倒也不必我再安抚了。一切都交给我们,只要那小贼不会上天遁地,我们一定会将他找回来。”
叶先霖闻言,微微欠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小弟便多谢会长了。”好像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全然没有将张韬铭的怒气放在心上。
张韬铭起身时带起一阵风,长衫翻飞间已大步跨出门去,脚步声急促,而且切重,像是要将满腹的不忿尽数踩进这木楼梯里去。
谢云生指指张会长的背影,冲着叶先霖挤挤眼睛,说:“叶公子,这人就这么个性子,别放在心上。”
叶先霖爽朗笑道:“谢兄放心,小弟我什么人都见过,不差这一位。”
楼下,张韬铭并未离去,负手立于庭中,一袭深灰长衫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锃亮的皮鞋。他面色阴沉,直到谢云生慢悠悠地踱下来,才冷声开口:“谢会长,五寅镇的地界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女飞贼?你这治安会会长,是不是当得太清闲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