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叶先霖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方才那玩世不恭、风流倜傥的叶大少消失了,他的眼神冷峻阴鸷。
“清霜,”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好久不见。”
说话间,他从口袋掏出一个镀金的打火机。“咔嚓”打亮了火,随即吹灭,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
“我是孤鸿。”
林瑟薇的脸色逐渐凝重,她咬着下嘴唇,唇边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好一会儿,她才能说出话来。“孤鸿,您启动我,是为了松井浩二吗?”
叶先霖将打火机重新放回衣兜,摸起球杆走到台球桌对面,语调冷淡,与方才那怜香惜玉的贵公子截然两人。“日本人的事,先放一放。我要你帮我拿到总座写给殷蘅樾的那封亲笔信,若是拿不出,就地销毁亦可。”
林瑟薇明白自己唯有服从,便点点头,低声道:“我以为你们已经把我忘了。”
“怎么会?你是老板手下的精兵强将。”叶先霖又在瞄准,“把你安插在殷蘅樾的身边,就是为了今日。”
“那么我呢?”林瑟薇问道,“假如信件到手,我怎么办?殷蘅樾会怀疑我的,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退路?”
叶先霖考虑了一下,说:“我可以带你走。不过,清霜,你当时是恳求老板,主动要求靠近殷蘅樾的,你的事情,了结了?”
林瑟薇苦笑一笑:“就凭我自己?难于登天。”
叶先霖并不关心她的私事,也不愿多费唇舌:“就这么说定,你拿着亲笔信来找我,我带你离开这里,回上海。你要尽快进行,以免夜长梦多。”
“是。”林瑟薇拂了一下垂在脸上的卷发,虽知道不该问的不能多问,她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杜少爷也是你们的人?”
叶先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其中有警告也有不耐烦。
林瑟薇立即闭嘴,不再说话。
通往殷家书局的碎石小径幽深僻静,小径尽头站着两个身形魁梧、面色冷硬的护院。
杜隐禅远远望见,心头便是一沉。房雪樵那小子莽撞,昨日才捅了篓子,怕不是被殷蘅樾这老狐狸发现了?她刻意加重了脚步声,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去。
其中一个护院横跨一步,粗壮的手臂一拦,喝道:“止步!老爷有令,此路不通!”
杜隐禅脚步一顿,下巴微扬:“我是你们家明敬小姐的朋友。怎么着,见个朋友都不许?”
护院硬邦邦地重复:“老爷严令,小姐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请您回吧!”
“我看你们是狗仗人势!”杜隐禅猛地一捋袖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又往前逼近一步,“我今天还就非得见着大小姐不可!让开!”
护院认得这位杜少爷,知道她背景不简单,更是个出了名的难缠角色。他们交换眼神的瞬间,杜隐禅身体猛地一矮,从两人手臂下方的空隙闪电般钻了过去,冲到了书局门前。她反手朝身后追来的护院比了个极其不雅的手势,随即推开木门,闪身而入,将追赶和呼喝声隔绝在外。
进了书局,杜隐禅整理了衣襟,扶正了软呢帽,找了一圈,才看到殷明敬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发呆,她身边只站着个流泪的小丫鬟,独不见房雪樵的身影。
“殷小姐。”
殷明敬转回身看到她,很是吃惊。“杜先生,你怎么来了?”
杜隐禅这才看到,书局通往街道的正门也杵着几个面无表情的护院,殷明敬被她爹囚禁起来了。
“我……有些挂念你。”她故作轻松的笑一笑,正想找个理由问问房雪樵的去向,不想殷明敬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杜先生,请你帮帮我。”
第35章 ☆、35、宋执钧
“殷小姐尽管说!”杜隐禅豪气干云地一擂胸膛,一口答应,“只要杜某能办到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殷明敬感激地看着她,语速飞快地低声道:“请你去曲怀霜医生那里一趟,帮帮我们的女校对傅冰砚。她带着一位被日本人打成重伤的码头工人,冒险去曲医生
那里求治了,我……”她痛苦地闭了闭眼,“我实在身不由己,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五寅镇如今风声鹤唳,冰砚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我担心她找不到曲医生住处,更怕她半路就被人截下。”
这事听起来像是房雪樵能做得出来的。
“好!”杜隐禅答应得比殷明敬想象的还要干脆利落,“殷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傅小姐她虽然性子是莽撞了些,但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些小小运气的。”
殷明敬眼眶微红,正要再次道谢,厚重的门扉却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张韬铭带着人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睛牢牢钉在杜隐禅身上,语气冷硬:“杜少爷,殷府深宅大院,可不是什么供人随意游逛的后花园。我家小姐的书局,更非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殷明敬心头火起,猛地转身,怒视着张韬铭:“张会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是你们看守的阶下囚了吗?连在自己的书局里见个朋友,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那倒不如请张会长你行行好,直接把我关进水牢里算了,也省得你们如此费心监视。”
张韬铭对殷明敬的怒火似乎早有预料,他微微躬身,姿态看似恭敬,语气却毫无松动:“小姐言重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对杜隐禅就毫不客气了,“杜公子,请吧,宴席准备好了,请你去饭厅用饭。还有,殷府规矩森严,还请您安分守己,不要四处闲逛,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杜隐禅脸色铁青,猛地一甩袖子,抬腿朝门外走去,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哼!你们殷家着实是规矩大,竟养出这等不识好歹的狗!对着主人装模作样,对着客人龇牙咧嘴,这种狗呀,在我们那里,是要被送进狗肉馆的。”
杜隐禅骂得兴起,冲出书局门槛,踏上小径,瞥见路旁摆放着一个青釉瓷花盆,飞起一脚狠狠踹了过去,瓷花盆应声而倒,四分五裂,泥土飞溅,里面的兰草倒伏泥中。
“什么东西!也配挡本少爷的路!”杜隐禅犹不解气,对着那堆碎片又狠狠啐了一口。
“放肆!”身后传来张韬铭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他一步跨出门槛,脸色铁青,“杜少爷,这里不是你们上海滩,殷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杜隐禅脸上满是挑衅:“怎么,张大会长还想把我也关起来不成?来啊!本少爷倒要看看,殷家这条恶狗,到底有多大的狗胆!”她最后狠狠瞪了张韬铭一眼,向着书局高声说了一句:“殷小姐,保重,杜某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朝着殷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杜隐禅根本没打算跟谁打招呼,从裤兜掏出顺手从宋执钧那儿“借”来的车钥匙,利落地插进锁孔,手腕一拧,一个流畅的转弯,从殷家所在的街巷汇入五寅镇稍显喧嚣的主干道。
她方向盘一打,潇洒地将奔驰轿车稳稳刹在一个小食摊前,摇下车窗,手指一弹,一枚锃亮的大洋精准地落在木案板上。
摊主正麻利地包着汤包,被这突如其来的豪客惊得一怔,随即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一把捞起大洋,在围裙上蹭了蹭,确认是真货,腰立刻弯了下去:“少爷,您想吃点啥?刚出炉的蟹粉汤包、薄荷糕,还有粢饭团、油墩子,您看……”
“每样都来点儿。”
“好嘞。”摊主麻利地将热腾腾的小食塞进油纸包。
杜隐禅打听道:“你们晓得曲怀霜医生的住处吧?就是那个治病很厉害的西医,长得很白净。”
“知道知道。”摊主热情地给她指了路,将油纸包递过来,搓着手,脸上带着明显的为难:“您这钱,我们小本生意,找不开……”
“不用找了。”杜隐禅财大气粗地说。
摊主立刻大喜过望地向她鞠躬致谢。
杜隐禅正要开车走人,摊主又紧走几步,凑到车窗道:“少爷,方才有个穿着旗袍的漂亮姑娘背着个血人从这里经过,也是打听曲医生的住处。那人浑身是血啊,那血都顺着姑娘的旗袍淌下来了,瞧着就吓死个人!”
“谢了。”杜隐禅迅速摇上车窗,一脚将油门狠狠踩到底。诊所很快出现在视线之中,杜隐禅将车停在门外,敲一敲院门,却无人应答,她缓缓地走进院子,叫了几声“曲医生”,却还是毫无回应。她觉得有些异常,拿出枪,试探着走进房中。
南山寺。
殷蘅樾跟慧通禅师对坐,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朴素的榆木方桌,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素斋。素火腿纹理分明,油焖笋尖色泽诱人,翡翠豆腐宛如碧玉,烹制得法,色香俱佳,令人食指大动。
殷蘅樾却没有动筷子,端起手边的青瓷盖碗,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汤。茶是好茶,此刻却只尝得出满口苦涩。
“禅师,我最近是否运势不佳?”他本就精瘦的脸,因着饱受失眠与惊惧的煎熬,显得更加嶙峋,两腮也凹陷下去,“先是住在家中的藤原健一郎突然被人绑架,再就是日本商船被炸,死了整整十五个日本人。松井浩二认为这些跟那些臭苦力有关,我却觉得不像,那些人虽然不要命,可没有那么大本事。你就说吧,藤原就住在我府上,那么多护院家丁,层层布防。还有……”他压低了声音,“二十个由日本人亲自训练、配着最新式快枪的贴身保镖!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我殷家大门,结果呢?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叫我如何想得通?松井因此也怀疑藤原的失踪跟我有些关系,我这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