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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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停在火车站前,尺言下车,天还带着点亮光,夕阳缓缓落下。
  他往里面走,看到正在过安检的友人。司徒辅穿得很正式,走特殊通道,提着一个黑行李包。
  尺言招招手,司徒辅过卡关后,径直往这边走来。
  尺言帮他接过行李包,问:“你打算在这待多久?”
  司徒辅答:“可能两个月,可能两天。”
  他最近是平步青云,来西南出差,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尺言又恰好在这旅游,两人时间对上,相聚一场。
  尺言上刚才的车,司机见多一个带行李的人,热情地问是不是原路返回。尺言否认,说:“先去食街,我们吃饭,然后去这个地方。”
  那不是景区,交通也不方便,是上了点年头的小招待所。司徒辅并没有拒绝,安排这些事并不难,只需一出口便轻而易举,可他还是任由友人计划。
  司机开车很快,把街景远远甩在身后,窗口只剩风声。尺言和司徒辅两人说话不多,大家相知相熟,无需多言。
  他们到了食街,坐露天大排档,点了两三个菜。街上灯红酒绿,人声喧哗。男男女女有穿羽绒服、有穿热裤,洋溢热气。
  司徒辅拉开塑料椅子,低头看一眼环境,终于抬眼说话,用沉稳低声询问:“你弟很排斥上学。你真要让他去?”
  尺言早就做好,开始拆碗,热水蒸腾模糊面前:“他喜欢就好,由他吧。”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这是常有的事,司徒辅缄口不语。
  尺言想将弟弟直接插班入初中,知识不是问题,人际交流和外界接触才是困难点。
  这个孤弱的孩子去了陌生的学校几日,就沉默几日,一下子接触五六十个人,让社交能力几乎为零的他备受折磨。
  菜上来了,看上去很辣。司徒辅望着辣椒抿嘴,还是补一句:“你太急了。”
  尺言夹一筷子菜,“不然呢?”
  第二盘菜也上来,服务员力气不够,尺言帮忙呈菜。
  司徒辅眉心微拧。
  待到服务员走远后,他声音带着严肃:“他根本适应不了。”
  尺言又夹一筷子菜:“总能适应的。”
  空气中泛着煎烤味,烟火气到处飘浮,尺言漫不经心,吃烤鱼被辣到了,忙喝一口水。
  司徒辅听出他随意之下的强硬,没有过多纠缠,转头下筷青菜。
  他们吃得很快,不同于其他桌的啤酒烧烤、大吵大闹。半个小时后,尺言结账,多叫两条烤鱼一盒韭菜带走。
  司徒辅看着,想起他还有同行朋友。
  “明天去逛逛吧。”尺言边打包,边问,“要不和我们一起?”
  “不用了。”司徒辅目光转向五光十色的街头,扫视一下。
  “那你回去休息吧。”尺言低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尺言打算让司机只送他一个,自己另行回酒店。
  “你送我去吧。”司徒辅盯他,突然提出要求。
  尺言抬头看向他,两人相隔三米,期间装满沉默。
  “好。”尺言拎起打包袋,往车走去。
  司机将两人送到小招待所,一路上愈发偏僻。在近似乡道的路上颠簸十几分钟后,终于看到一盏灯。
  这间小招待所公私皆营,环境翻新不久。老板娘在门口打杂,见客人来了,到前台给他们找钥匙,懒懒散散:
  “现在游客很多啊,到处都人山人海,找个地住都难咧。”
  尺言贯彻司徒辅的要求,搭电梯上三楼,将他送入房间。他帮司徒辅提着行李包,这个招待所虽然翻新过,但岁月痕迹依旧,电梯咯吱响。
  开门,有一点小小的潮湿味,尺言去开窗,令人意外的是空调是新的,有暖气,司徒辅抬头开了。
  “你将就一下吧。”尺言转身道。
  司徒辅去烧水,陈年烧水壶滋滋响起,伴随电流声。
  两人共处一个房间,烧水壶煲很久,滋滋声音经久不绝。
  尺言凝视着司徒辅,司徒辅低头看着烧水壶:“我走了。”
  尺言一句想往门外去,双手离开窗台,故意绕开司徒辅。
  司徒辅一动不动,站定在路中间。尺言到达司徒辅身旁时一侧身,迅速扣住他肩膀,膝盖一顶,将他压倒地上。
  尺言手里握住匕首,俯身,两人离得很近,仅有二十公分的距离,压在司徒辅耳朵旁。
  空气一片死寂,房间里酝酿满沉默,渗人寒气开始填满每一寸角落。尺言和司徒辅一动不动,匕首纹丝不移,
  司徒辅的目光很沉,直视着尺言。他很早就看出来这份危险的企图,从出了火车站的第一步,对上这个友人眼神开始,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却没有一点反抗。
  窗外树叶窸窸窣窣,一丝锐利的风宛似锋刃,划破寂静的夜幕。两人的气息交杂,成丝成缕地飘在空中。
  尺言死死盯着他。
  “我能信你吗。”他沉闷声问。
  司徒辅良久,低声回应:“你不能。”
  只有杀了这个人,悲剧的齿轮才不会重蹈覆辙,他无法再次眼睁睁亲手将周围人推入火坑。
  他赌错了,走上一条没有后悔药的路。他承认,他无比后悔。
  当他见到害羞孤僻的弟弟,他想到过往,寒气的冬日和血淋淋的照片。他强迫自己回忆,还原痛苦和悲鸣,可当他站在家里阴暗走廊上,熟悉的寒气窜入他背脊,他发现已全然麻木。
  痛苦与悲哀不复存在,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呼吸,这份生理活动占据了他生命的后半程,他从年少,从鲜活的人,早已被穿透成一副骷髅,在漫长的二十五年里,他只为呼吸而活。
  从站在选择的路口开始,这份选择,就将他腐蚀空洞,从背脊,到面孔,他的每一寸骨头都如现实的裂痕一样,碎得不成样子。
  他如今死到临头,才发觉这个荒诞的、可怖的事实。
  “你亲手将我送入了地狱。”尺言紧紧盯着,“我不得不杀你。”
  正是因为这份错误的选择,导致他的战战兢兢十年心血白费,过往的心思、精心布置的脉络全然堙灭,连灰都不留任何一缕。
  “你,该,死。”尺言一字一字,咬唇吐出。
  司徒辅并没有反抗,尺言连一丝对抗的力气都感受不到。
  这个相伴多年的挚友,从两人第一次相识开始,如噩梦般萦绕在梦境里,长久地阴魂不散。
  他很久没做过梦了。
  “你最好现在去死。”尺言咬着他耳朵,吐出丝丝凉气,梦魇彻底盖住他的影子,飞蛾罕见地在冬日灯光下乱舞。
  刃锋的寒光照着光洁的下颌,只要稍稍一动,血丝就能溅出。他紧紧抓着匕首,指甲都抠入刀柄,激血涨红。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鲜活的气息喷到自己脸上,尤为清晰。
  生命就在僵持之中,用一呼一吸,保持诡异的平衡。
  耳畔吹来一阵风,像是抚摸,又像是刺痛。
  尺言的眼泪流出。
  他一边流泪,一边起身,手上的匕首掉落,发出刺耳清脆的碰地声。
  金属与瓷砖的摩擦声让心脏颤抖,每一根绒毛都变成尖刺,深深地扎入这副皮囊。
  他从未如此颤抖过。
  他低头看着平躺在地上的友人,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旧友,看着流泪的尺言,他面色如冰块一样,比世间一切寒冷都要麻木。
  他看着,想到过往,想到杜撰出来的天台,想到很多时刻,所有事情都只是一瞬间。
  对于他而言,一切的一切,包括回忆,包括生命,都已经成为过去式。
  他丢下匕首,往门外走去。
  第37章 清醒梦
  他很久没做过梦了。
  尺言强迫过自己哭泣, 他笨拙地使用这幅年轻的身躯,他想让年少时的丰沛全然灌入,试图让他瞪得干涩的眼睛有一丝浸润。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的了, 或者在很早之前,或者在第一次正式触摸到迟雪的脉搏。
  街灯一盏盏亮敞,路上人烟渐渐稀少, 西边燃起烟火, 在空中璀璨绽开。
  他呼出一口气息, 下意识要去搓自己的手, 看到手上满是红印。
  他回忆起回到这里时的第一次哭泣,是当他久违地拥着弟弟。他将鼻翼凑入弟弟后颈,闻着弟弟发丝里的奶香, 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终于情不自禁。
  他在夜深人静里强忍着泪水, 好不吵醒弟弟,他的泪水涌出得愈发厉害,将过去二十五年,他的缄默、麻木、沉闷全然倾斜而出。
  触碰年少时的记忆, 他的麻木不仁有一丝动容,而愈发冰冷的温度, 让他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嗅着路边的花草味, 听着车声, 和尘埃漂浮的伤感。路灯的璀璨让他看到过去, 最后被淹没在黑暗中, 连影子都不剩。
  世界是会吃人的。
  此处是地狱。
  他漫长地等待着解脱的到来, 上天为了折磨他, 硬生生将他的生命延长一倍。他本该在很早前就死去, 在没有下雪的冬天, 和熊熊烈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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