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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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桦树叶水是秋天的颜色,带着点青褐红。弟弟挪身,微微一扯,就疼得太阳穴跳动,身子再次僵硬起来。
  “你还想做手术吗?”尺言有些沉默,只是问。
  “都可以。”尺绫喝着水,“医生不是不给吗?”
  “你想做,我就让你做。”尺言起身,扶他脑袋,如神婆嘱咐一般,亲一下他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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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本日记,在某些地方写得事无巨细。迟雪现在已经能看懂小部分了。
  灯光仍悬在头顶,这句话一问出,她就后悔了。
  迟雪看着尺尚的脸色并无异样,可从逻辑上讲,肯定是去世了。
  日记里写到一句:“我的腰很疼,我想去问问二哥,可总找不到他。”
  “他离不开轮椅了。”尺尚回答她。
  迟雪微顿,想象着与轮椅分不开的少年模样,她开始自己往后面翻,只见一大片一大片空白,直至翻到最后部分,才看到些许字迹。
  她读不懂,那些都是短句,看上去很复杂晦涩。
  “医生不是说,不让他做手术吗?”她有同样的疑问。
  答疑会一样的书房,安静得只有她声响。她不由得抬头,望着这位二叔。
  “是我给他做的手术。”尺尚在凝视和疑问下,终于回答,“手术失败了。”
  ……
  弟弟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持续性的发热,让原本计划两周后的靶向药被迫提前。
  腰上的疼痛也愈发放肆,他彻底寸步难行。
  和医院协商过,决定先短时间将凝血功能提上来,然后将腰上的瘤子去除。
  陶乐问这位朋友:“你会死吗?”
  尺绫比往日要低沉,病痛折磨得他笑不出来,他现在已经开始没有知觉了,“应该不会。”
  陶乐的母亲,听到他这番遭遇,不禁叹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当手术告知书送到他手上,尺绫才知道,二哥即将给他做手术。
  他们不算很熟,自小以来的交谈次数,连一只手都没有。他回忆着这个陌生亲人的模样,都快想不起来。
  尺言过来,拍拍他的手,笑道:“你放心,他专门做这个的。”
  尺绫不太喜欢这个二哥,但尺言却将希望全部寄予到他身上。
  他迷迷糊糊地等到手术日,看到很久不见的二哥突然出现,竟没有想象中疏远。
  “你要给我做半麻吗?”尺绫进手术室前,问他最后一句话。
  “全麻。”二哥只是答。
  他只看到二哥戴上医用手套,下一秒便失去意识,不省人事。
  手术进行了很久,从原定的三小时后,一直延了两小时,好几次危险情形。终于,他被推出。
  手术不算成功,只能说勉勉强强,一切要等到尺绫醒来后,麻药过去,查看是否有直觉。为防止感染,尺绫换了一个无菌的单人病房。
  只第二天下午,这个首次全麻的病人就醒来,他感到腰部一阵轻松,以为自己没有腿了,心里一动,却发现脚指头也在动。
  尺绫的恢复速度异常地快,几乎只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就恢复得差不多,虽然要扶着墙,但确实能下地走走。
  尺言认真问自己二弟:“以后会复发吗?”
  尺尚看这个奇迹,凝眉:“有可能。”
  这场手术最终以成功告终,尺尚名声大振,在市里出了大名,大家纷纷要他分享经验,演示一下,或者写篇论文。他全然拒绝。
  一日,做体检,尺言搀着弟弟去量体重,看着他踩上体重秤,尺言已经要抬头望他:“你是不是长高了?”
  “是吧,可能是最近发烧多。”尺绫答。
  尺言又一看他的体重,刚过百斤,摇摇头:“太瘦了。”
  “是么?”尺绫自己也看一下,下一句便说
  “你背我。”
  尺绫倒觉得哥哥轻了。
  往返时,尺言背着他走回了病房。没过多久,这个刚刚能行走的孩子,便过于疲惫,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了。
  看着睡着的弟弟,尺言笑笑,侧身,轻轻将他放回病床上。
  一回到病床,迷蒙的尺绫便裹在被子里,他有点怕冷。
  白色的被单与他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睡得很安静,尺言又笑了笑。
  他突然想起,尺绫没什么照片,便掏出手机,往他身上照一张。他翻相册,翻到上次的海边照,细细观赏一番,又轻轻看这几年存下来的图片,关于弟弟的只有寥寥几张。
  尺绫不爱拍照,甚至抗拒镜头,每一张都很可贵。
  剩下的满屏的风景照、食物照中,尺言回忆着过往,突然看到自己的一张照片,五官清晰,手指一顿。
  鼻息声轻响,尺言目光盯着照片,几秒后,侧头看弟弟,守一会儿后,阳光照进来了,却令他有些寒意。
  他起身去拉上窗帘,不让树影照到弟弟的脸。
  回到床边,尺言望他的发丝,又看到自己的发丝,摸着尺绫微微温和的手,在心里祈求一句:
  “好好活吧。”
  第69章 玛瑙墙
  尺言靠在走廊上看月亮。
  他的手肘撑着冰凉栏杆, 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他似乎在思索,侧侧头,直至烟灰掉落, 也没有动作。
  弟弟的身体开始大面积感染了。
  首先是手术创口,尺绫不得不为此卧床每天清创。接着是肺部,他不知何时开始, 就断断续续咳嗽, 几天后开始吐血。
  一张张白纸巾被染成红蝴蝶, 掉落在枕头边上。医生忧心忡忡地看着, 为他做检查,发现心肺功能也不好了。
  这个结果很自然,并不出乎意料, 可病魔来得始终太突然, 大家担心这个极其上心的哥哥,不能接受最后的悲剧。
  一个护工和尺言说:“都这样了,你也别太难过,顺其自然吧。”
  大家以为尺言会如先前一般烦躁, 可是他没有,这个众人眼里的好哥哥, 在医生给弟弟下了生命倒计时后, 未曾表露出过度的悲伤或怨恨。
  月亮清冷, 洒落在树梢上, 他夹着烟, 却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
  领导打电话过来, 电话铃打破空气寂静, 他顿顿, 接听。
  领导问他什么时候上播, 他说道:“把年假也请了吧。”
  年假只剩一天,他说:“那就请事假吧。”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皎洁的月光,仍是抿抿唇,看不出忧愁。
  烟灰掉落大半截,在空中飘零消散,正如弟弟的生命一样。
  尺尚终于开始研究起这个方面,在看到饱受折磨的弟弟后,他的精力全部倾注于白血病上。
  也许会有结果,也许赶不上了。尺言将烟熄灭,回到病房。
  尺绫靠着床头,不断咳嗽,发丝已经稀疏,他现在不得不借助呼吸机存活了。
  “我先回去了。”尺言只一句。
  尺绫没有挽留他,也没回应,他还在不断咳嗽,灵魂都快被咳碎,沾染充满病菌的血污。
  旁人看着,是这样的了,是这样的了,疲惫了,太累了。
  在与病魔对抗的路上,谁到最后都会麻木,即便终日面对心爱之人,再多的精力,也会被枯燥绝望的日子消磨。
  当生病成为平常,死亡的执念,也渐渐放下。谁的日子不要继续过呢?
  天公幸运地保他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谁来和病魔斗?
  尺言出了医院门,走回公寓,路上看到璀璨灯光。
  他不自觉绕路,想多看一会儿,路过公园,看到很多小孩,又看到喷泉……最后,他绕到旧小区,看到潲水,路过药店。
  尺言停下,咳嗽一声,感到喉咙干涩。他想着是否要买点药材泡水喝,站了一会,他还是迈步离开。
  市区里,总有些割裂感,快速的发展似乎只是围起破落的住宅,更远郊贫困的人,大概一辈子都登不上市中心的公寓,看不到夜景。
  尺言脱下外套,餐桌旁弟弟折叠轮椅安静靠着。当初选的是红色,扶手是黑的,他看一会儿,又蹲下来,细细地望着轮椅。
  直至灯光闪烁一下,他才起身,抬头看灯。
  灯坏了。
  他去拿一个旧灯泡,搬张椅子,亲手换起来。
  落地窗被映照得五彩斑斓,夜景宛若是在细碎黑沙上,由各色玛瑙堆砌而成,瑰丽得让人倒吸一口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流走。
  玻璃上也倒映着他的身子,他被光芒点缀了,到处都如霓虹灯,朦胧看不清影子。
  换完灯泡,尺言坐到沙发上。几盏白灯里多出一盏昏黄,四面墙内多一层旧色。
  搭档史文打电话给他。
  这位以风趣幽默闻名的主持人,面对消沉的搭档,不免有些担忧。
  “你还好吗?”
  “还行。”
  “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过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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