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如果再稳扎稳打半年,两人就能更上一层楼,在台里坐实地位,如今出了这个事,搭档没办法等他了。
  “我要调去八点档了。”史文说。
  “好。”他轻声。
  尺言挨在沙发上,久久地看着,空气里的浮尘缓缓摇晃,一些落下了,一些又飘起来。
  时钟转了大半,连车流都消失,不再长龙,只剩几点红光,在落地窗上挪动。
  -
  “你今天好晚。”弟弟对他说,微抬头。
  尺言用手背摸一下他脸颊,发现还有些烫,坐下在他床边:
  “昨天上班去了,睡得有点晚。”
  尺绫听声一顿,凝视哥哥一阵儿,却没追问。
  “医生今早过来查房,想找你说话,见你不在,直接和我说了。”尺绫叙述。
  尺言摸着他的手,感受温度,一边回:“说什么了?”
  “说要换药了。”尺绫想调整身子,用手撑一下床,却没多大用处,“停靶向药,换回化疗,说还能便宜一点。”
  “你答应了吗?”尺言看着他的手,轻问。
  “我说,听医生的话。”尺绫答,他声音软绵绵,没什么力气。
  现在用的靶向新药物,堪称天价,可作用已经不大了。尺绫身体特殊,很快耐药,自治疗以来,换了十几种药物,每隔一个星期,就不行了。
  “好。”尺言耐心。
  出来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笑容经过,手上拿着儿子的书。陶乐这个幸运的孩子已经出仓了,过多一个月,就能重回校园。
  尺言突然感到饥饿。
  他走到医院食堂,买了一份寡淡的A套餐,用塑料软勺,坐在鲜艳的餐椅上吃着。他很久没这般吃饭,回忆一下,已经有两三天没正式进食。
  手机响了一声,可他没听。
  隔了三十秒,手机又响第二声,他还是没听。
  五分钟后,手机不响了。尺言还坐在那里,对着残羹剩饭,大概十分钟后,他揣上手机往外走。
  他没有回病房,只是绕着医院散步,医院旁又成片的绿荫,以及供病人散心的草坪,他望着水鸟停一阵。
  他想起尺绫刚生病那一阵,一直很无聊,在病床上郁郁寡欢地刷短视频。他时常望着窗外,看每一寸能看到的树荫,尺言知道他在想什么,即便他不提,他也知道。
  尺言试过给他买练习题,在书店里,他选了几本高中数学竞赛书,又上网印几份大学竞赛的题。尺绫看见后,立马拿起来开始翻。
  尺言又从家里拿了几本精装的书,放在床上。他甚至还买了本小学生版的安徒生童话,封面五彩斑斓,烫了金边。尺绫直起身子,低头看着。
  “别低头,对颈椎不好。”尺言唠叨。
  他面对湖水,睡眠平静,倒映着他的面孔。他才发现弟弟不需要学校,不需要朋友,尺绫只需要一些童年的弥补。
  他又想起来,在尺绫刚上初中的时候,手上全是淤青。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班级的月考里考了第一,便被全班人孤立。
  病房里的弟弟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和很多人聊过天,可没有一刻是真心笑起来。即便和尺言在一起,他也只在勉强自己。
  让他走吧,他也想过。
  尺言走过半个湖边,手机二度响起来,声音沉闷。
  他才终于接听,缓缓凑上耳边:“喂,您好。”
  “请问是尺绫家属吗,”对方的声音有一点迟疑,但语调仍然迅速,“他在抢救中,您什么时候能来一趟?”
  他从湖边走回住院楼,搭乘电梯上了弟弟所在的楼层。不远处,就看到病房门外,站着另一个身影。
  身影直如笔杆,削如刀锋,对方侧侧头,也看到他。
  尺言胸口有些闷,沉沉呼吸一口,迈步走过去,对方目中有些狐疑,但眼神依旧正义,静静落在他身上。
  医院找不到人,只好查看访客记录,百忙之中的司徒辅过来了。
  病房内,医生护士仍在移动器械,热火朝天地抢救。
  “你去哪里了?”司徒辅轻问,话语中听不出责怪,而是平静。
  “散了个步。”尺言一只手松肩头,他对病房内这般生死别离的场景,似乎丝毫不在意了。
  “那你今早呢。”司徒辅吐出。
  “没去哪里。”尺言笑笑。
  这个关头还能笑出来,像他,又不像他。司徒辅将所有细节摄入眼中,他知道,友人不是装的。
  根据记录,尺言一清早就前往桦树林,在充满朝雾的小路上登山。
  司徒辅看着插满管子的尺绫,问道:“医生说,还有多久?”
  “不知道。”尺言摇摇头。
  器械的滴响从门缝透出,垂危的生命在鬼门关边拉扯,心率一上一下。
  司徒辅清楚,那种满桦树的山上,住着何方神圣,他垂垂眼,轻声:“你疯了。”
  “是,我是魔怔了。”尺言表情一如既往,甚至像尺绫生病前,那种悠然的轻松,他若无其事,还笑笑:“也许呢,有用呢,图个心安罢了。”
  他拜过所有的神了,可是没有用,他没办法,只能寄托于别的了。
  万一呢,万一有用呢。
  “你快把自己赔进去了。”司徒辅轻声一句话,“那就是个疯婆子。”
  “不然呢,”尺言摇摇头,无奈笑笑,“我看着他死吗,我没别的了。”
  司徒辅述说:“他够累了。”
  这句话语传入尺言耳中,宛若安静的爆竹,突然被点炸,他音调突高,怒气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在走廊里回响,空旷得与机器声一同碰撞,司徒辅没有回应。
  “他死了,我怎么办?他在他身上花了六年,整整六年!他死了我怎么办?”尺言声音霎时爆发,引得别人都纷纷远离回头。
  明明结局是人财两空,是悲剧的,可预见的,不可挽回的。可他为什么要坚持,尺言也想问,为什么!?他不想弟弟过得好一点吗,不想他少受一点罪吗?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为什么!
  为这个破家,为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为所谓的遗愿,为了以后能活,大家都能过好一点。
  司徒辅没出声。
  “我没了他,就真的没了。”尺言忽地放松紧绷的身体,温声,“我没办法了,走投无路了。”
  他从十八岁,做出第一个留守的决定开始,只剩下这个弟弟了。尺绫要是死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把自己前半辈子全赔进去了。
  医生的动作逐渐缓下来,开始擦汗,病房里反光出平稳的体征,仪器声响有序起来。
  尺言望见这一幕,嘴角上扬,轻声道:
  “谁知道呢,谁知道灵不灵。”
  第70章 十七岁
  幽深的山洞里, 桦树叶声音唰唰,在山里飘摇。神婆嘴里念念有词,却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言语。
  尺言跪在地上, 沉默地对着神婆,思索着。
  神婆瞥一眼他:“想好了?”
  他犹豫一下:“先让他,到十七岁吧。”
  半根尾指粗的银针, 扎入尺言的左肩, 直直抵达玄关处。
  一阵刺痛袭来, 尺言皱眉, 神婆仍在念念有词,她又狠狠用力,听到骨头咔嚓一声响, 才抽出银针。
  “苍天大地, 苍天大地……”神婆语调古怪,低眼看他,“代价在你身上,你以后随时能过来。”
  尺言缓了好久, 才站起,神婆没有再看他一眼, 只是自顾自地坐下, 继续念念有词, 拿着竹筷织树藤席。她身旁堆满金黄的桦树叶, 像一座神秘小山。
  他迟疑地看神婆一会儿, 没有追问, 缓缓转身出山洞。
  没人知道灵不灵, 这个在桦林山上住了半辈子的神婆究竟会不会巫蛊。运气、事业、寿命……尺言抬眼, 望见晴朗天空。
  太阳才升起没多久, 朝雾刚刚散去,一片鱼肚白的清晨。
  他准备离开,刚迈一步,肩头忽地再度刺痛,尺言不自觉裹住大衣,感到阵阵寒意。
  -
  弟弟被抢救过来,已是第二天。尺绫满身管子,不能进食,靠营养针维持着短暂生命。
  尺言想,弟弟很累。
  可是隔着玻璃窗,他看到,弟弟对他笑了一下。
  他是想活的,尺言想,他开始想,千遍万遍地想,否则他怎么会对自己笑呢。他一定是想活的。
  喝了桦树叶水,会好的,他命定的难关肯定能跨过去。上次手术是这样,昨天也是这样,弟弟会活下来。
  余光的玻璃外下起雨,已经要进入冬季,冬季是病人最难熬的日子,天气开始入寒。
  会灵验的,肯定会灵验的。尺言欺骗自己。
  他为此用银针在玄关上扎了一个孔,那块肩胛骨已经不再完整。可有什么关系呢?只是献祭了一块碎骨给神婆,万一有用呢,一块碎骨头,要不了他的命。
  寒气窜入他体内,他只得坐下休息。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