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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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检票员尖声喝止,恐吓似的对宋昭说:“你敢砸公家的东西,公安来了铁定把你抓走,年纪轻轻就吃牢饭,后悔你都没地方哭!”
  宋昭的眼神暗了几分,仿佛有人在她的脊梁上踹了一脚,可为了那把刀,她攥花瓶的手仍旧一动不动。
  园区里游客还没散,不管是砸玻璃还是来警车,影响都肯定不好。拉克申左右一想,还是先出去给领导打电话。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门帘再次被人掀开。
  “苏木!”
  女检票员转头看见来人,激动地叫了一声,好像终于盼来主心骨。
  宋昭听这名字有点耳熟,循声一看,竟是今晚那个男主持。他已经摘掉了抹额,蒙古服也换成了冲锋裤和夹克,只是身形依旧高大,在白炽灯下投出一片阴影。
  这里没有篝火,宋昭还是一眼望见他的眼睛。
  眉毛浓密,眉骨立体,沉静的瞳孔像不起波澜的深湖。两人无声对视,又很快错开了目光。
  拉克申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用蒙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男人一边听,一边从他手里接过宋昭的身份证。
  姓名、民族、出生日期、籍贯,他仔仔细细看过上面每一个字,又反复看向宋昭的脸。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加密沟通,没过几分钟,他走到宋昭面前,一抬手正攥住她胳膊上的麻筋,花瓶就稳稳掉进他手中。
  “走吧。”
  宋昭皱眉,“?”
  “可以走了。我送你。”
  他普通话说得标准,态度又理所应当,宋昭没动,侧头看向桌上的小刀。
  拉克申显然连这部分也告了状,他了然地把刀拿起来,像在安抚,又像承诺。
  “我先送你出去,这把刀会还给你的。”
  第2章 .她没有认出我
  出了保安室一路向东,外面的人群已经散了。只有几个半大小子在夜风中归拢马匹,男人宽肩阔背,走在前面,挡住了大半的风。
  宋昭没有因他突然的“帮助”而松下心来,反倒有些疑惑。今晚这番乌龙搅散了她的愁思,转过头朝远一看,昏黑的天幕下,连绵错落的低矮群峰,像一个个巨人的坟包。
  真是差劲的比喻,却也最适合她。宋昭的思绪沿着死亡开始发散,忽听前方传来喧哗——景区大门前堵着几辆大巴,外国游客们正排队合影,人挨人挤,像一锅煮开的粥。
  宋昭皱眉,下意识停了脚步,男人似有所感,回过头,看出她眼底的厌烦。
  “北边还有个门,人少。”
  说完不等宋昭表态,他直接转身换了方向。
  失去了欢呼和焰火,草原重新归于平静。除了几座高台孤耸,就只剩场地里悬挂着的霓虹彩灯还在闪烁。宋昭跟在男人身后,走向景区另一边,那是一片更为空旷的看不到边的草地,两侧零星散落几个蒙古包。
  月亮被云层遮住大半,蒙古包里透出昏黄微光,大门口的喧闹声逐渐隔绝耳后,越往前,越是漆黑寂静,只有脚步一下下踩在矮草上的窸窣声。
  “这是在往哪走?”
  宋昭发问,男人好像没有听见,并未回答。
  她不由得戒备起来。
  宋昭人生中最绝望的巨变,就源于一场奔逃的夜路。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她打量着男人的后背,宽实肩膀随着行走轻微起伏,两只手自然摆动,个子很高,脚下很稳,片刻之前她才握过他的手,知道这一定是个很有力量的人。
  或许是嗅到一丝危险的可能,迟缓已久的大脑莫名生起兴奋,宋昭的脚步越来越轻,双手在口袋里拢成拳头,刹那间,景区传出哒哒几声——那些霓虹灯也被熄灭了。
  这条路彻底陷入黑暗。
  她全身肌肉霎时绷紧,察觉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正伸手去摸口袋。
  那里面装着她的小刀……
  如同子弹上膛,宋昭紧盯他的动作,这时蒙古包里侧噌的有声异响,紧接着传出两声凶猛的狗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几乎就是同一瞬间,左边胳膊被人紧紧拽住。
  宋昭手臂向外一旋,果断挣开,同时翻手狠推一掌,男人应对不及,被推得倒退半步,宋昭另一只拳头顺势迎上,动作之快几乎听到了破风声,却被他用手肘敏捷格挡。
  她分秒不停地提膝击他胯间,男人似有所感匆忙撤步,几次出手都被躲过去,宋昭拳风更紧,瞄着脑袋的方位狠揍,他一偏头,将将被刮了个边儿,似乎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在黑暗中用力抓住宋昭的两只手。
  “宋昭!”
  这一声又急又重,宋昭心口一麻,翻着手还想挣脱,这么一动,原本他拿着的东西就被彻底碰掉。
  那东西在草地咕噜噜滚了两圈,恰好磕到感应开关,一束光柱蓦地照了过来。宋昭朝光看过去,反应了一会儿才皱眉问:
  “你从兜里掏的是手电筒?”
  “不然是啥。”
  男人惊讶于宋昭的激烈反应,宋昭也同样不肯轻易相信他。
  “那你拽我干什么?”
  “特木尔的狗一黑天就不拴绳子,怕你吓着,让你上我里边走。”
  “刚才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问我了?”他一愣,原来是真没听到。
  宋昭目光灼灼,借着光看向男人的脸。
  那道光从斜下方照来,先勾勒出他清晰锐利的下颌,继而是方才被擦伤的嘴角,再向上经过高挺的鼻峰,最后,落进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里。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面孔。
  宋昭回想着保安室听到的那个名字,不确定地说:“你叫苏木?”
  “啊?”
  “我听那个女保安叫你苏木。”
  他没回答,反复确认宋昭的表情,发觉她是真的在提问,忽然低头松开她的手。
  宋昭将这当做默认,继续问道:
  “你是景区的领导?”
  “不是。”
  “那是专门负责主持仪式?”
  “也不是。”
  “那——”
  “你要在这儿查我户口?”他好像不大高兴,说话时扯动嘴角的伤,冷冰冰截住她的话头,“快十点了,起风会更冷。摩托车就在前面,抓紧走。”
  说罢,男人俯身捡起手电筒,迈着长腿顾自向前,几分钟后就看见他的黑色摩托车,宋昭接过备用头盔,跨上后座。
  摩托车启动的轰鸣声灌进耳道,从一个不起眼儿的小门驶离景区。夜风呼啸而来吹动衣衫,宋昭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一眼路灯下稀薄的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大哥的身后,和他穿过一条又一条昏黄而冷寂的城市隧道。
  油门开足最大马力,他们在前面逃,别人拿着砍刀在后面追,刺耳的轰鸣和尾气黑烟一齐包裹,宋昭一颗心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她一手搂紧大哥的腰,另一手时刻攥着车座旁边的铁管,那里早就经过改制,扣盖一掰,随时可以抽出一把细长尖刀。
  那时候他们都是任人呼来喝去随意打杀的小喽啰,唯一的财产就是那辆摇晃得像要随时罢工的破摩托车。认识大哥之前,宋昭是穿行在水泥地边角缝里的潮虫,做过所有廉价卑贱的活计,仍旧讨不足生存的口粮。直到她跟着大哥学会反击。良心、道德全部抛掉,一刀一棍才能拼出自己的生路。
  宋昭沉溺在记忆中,手不自觉往座位探,却只摸到厚实的皮垫和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转回头去,身后没有凶神恶煞的索命鬼,只有满载游人的大巴车。
  时间的车轮从人脸上碾过,将一切都带走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宋昭脱力般靠在身前宽阔的脊背上,对方的身躯有一瞬间难以察觉的紧绷,而她只看向那些被车速逐渐抛离的远山,隔着头盔,听不见他的心跳。
  草原地广人稀,骑了将近20分钟才回到居住的镇子,宋昭已经从记忆里挣脱出来,看见前面有家小卖部,拍了下男人的后背,示意他停车。
  “送到这儿就行了,今天的事多谢。”再次看到他嘴角的伤,宋昭不大习惯地说:“我不是故意打你,对不住。”
  “没事。”
  男人垂着目光,看不清表情,只是把刀还给她,落在宋昭掌心的触感,像暗夜里的一只蜻蜓。
  宋昭转身往店里走,攥着刀的手插在口袋,习惯性摩挲刀柄上的刻纹。小刀很凉,躺在她的指腹下,似乎还有一丁点不属于宋昭的温度。
  一只脚踏进小卖部,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
  “宋昭。”
  宋昭回头,看到男人站在原地,和她一样两手插在夹克服里,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搭着踏板,静静坐在摩托车上。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男人已经在她身后等了很久,很久。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过是在身份证上看了她的名字,两次听到却都有种心悸的错觉,好似他们应该早就认识,并且在漫长岁月中错过了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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