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这天中午,他躺在屋子里。
  卢彦则为什么没来呢?卢彦则是不是生气了?难不成因为他骗了卢彦则?
  桌案上那张“钟少韫”的纸张有点皱了,钟少韫思来想去,有些无助。
  是不是不该骗的?卢彦则应该最讨厌欺骗了。他为什么鬼使神差说不会呢?一个能填词的歌伎,怎么看都不应该连少和韫都不会写啊。
  难不成是因为瞧不起他……钟少韫翻来覆去睡不着,等月光洒在床前的时候,侧躺着,背对门口,惨白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人人都喜欢。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很好看,很多人都这么说,有些甚至会掐着他的下巴强吻……怎么想到这儿了呢?钟少韫指腹轻轻擦过嘴角的那颗痣,扪心自问,难道他希望卢彦则和那种人一样吗?
  难道他希望卢彦则也是冲着肌肤之欲而来的吗?明明支撑他走出那个门子的,就是因为称得上是勇敢的信任啊。
  钟少韫放下镜子,又回到床上躺了下去。
  他单纯的世界里只有寥寥数人,他想快点长大,说不定到时候就能和卢彦则有更多话可以说了呢?
  暑热退去,万物肃杀,又万象更新,期间一直有卢宅里的仆人来钟少韫的院子送东西、打理,钟少韫会在一旁帮忙,他不习惯被人伺候。仆人说他脾气好,温温柔柔的,他笑着回应。
  卢彦则,应该是不讨厌他的吧。
  一年两年过去,钟少韫十二岁了,两年来一直有人送吃食和钱财,他能自己做饭,也能买街上的餐食,不过他尽量减少外出,因为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外面很危险。他在小院子里莳花弄草,将原本简陋的屋舍打点得井井有条又生机盎然,一年四季总有几棵花开着,同时他看书勤快,四书硬是自己生啃,强行背下来,依照《说文解字》和韵书来辅助念读。
  自学没有老师还是不行,钟少韫不知满足,他弄不清楚卢彦则拉自己出来是为了什么,现在又杳无音讯……不过每月的贴补都没停过,还有人来检查他功课如何。
  他大隐隐于市地过了许久,终于在某日夜晚,打开了被敲响的门。
  此时已经宵禁,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巡逻的金吾卫。抬眼一看,兜鍪下的阴影里,是一个熟悉不过的脸庞。
  钟少韫激动得差点叫出声,他以为卢彦则不会来了,“彦则,你去哪儿啦?”
  卢彦则打量着钟少韫,此去经年,钟少韫长高了不少,原本皮包骨的,现在也多了点儿肉,好歹也不算是骨瘦如柴了。“打仗去了,你知道的,最近胡人老是搞事。我现在也算是个大将军了,今晚正好巡逻,我来你这儿歇一会儿。”
  卢彦则转身绕过影壁,就看见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更巧的是,在架子上的繁盛茂密绿叶里,刚好有一朵洁白如雪的昙花。
  正此时,昙花伸展花瓣,层层叠叠花瓣次第展开,周围寂静无声,仿佛有万千灵秀钟毓于此。
  卢彦则甚至忘了呼吸。
  “昙花……一现。”卢彦则喃喃道,心跳加快,这种景象他头次见到不免激动,走上前去轻轻抚摸那朵花,周围葱绿枝叶也映入眼帘,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灿烂如锦,一架子的蔷薇正香,教他飘飘然,如置身广袤仙境。
  卢彦则回过头,钟少韫羞怯地低头一笑。
  真好看。卢彦则不免落了俗套,也这么想。
  可这种好看,不是那种随意亵玩的好看。
  当晚卢彦则听钟少韫讲这几年的经历,卢彦则当即表示,现在不能一昧自学了,要去太学里面跟正经老师学,不然会浪费这份天资。
  钟少韫连连点头,“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资助你罢了,你又花不了什么钱。”卢彦则浑身疲乏,解了罩甲就想躺。
  钟少韫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卢彦则共眠一榻,就打算去外间胡床躺着。
  卢彦则觉得很怪,“你走什么?”
  “我不……不该跟你一起睡的。”钟少韫抱着铺盖,不敢吭声。
  “有什么,两个男人。”卢彦则命令道,“军营里还睡大通铺呢,你赶紧过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钟少韫只好原路返回,卢彦则要求躺外面,他便越过卢彦则脱了鞋想去里面,不过由于光线太暗,他一个没注意踩到了卢彦则的脚踝。
  下一刻,他怕得发抖,当即倒了下去,落入卢彦则的怀抱中,脸烧得通红,喘息声也格外剧烈。卢彦则箍着他的肩膀,“怎么不看清就下脚?”
  钟少韫坐在卢彦则大腿上,这动作有点暧昧了,此前一直有人逼钟少韫这么做,因此他无比害怕卢彦则会更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什么自荐枕席的倡优。
  “……小心点。”卢彦则放开了钟少韫,自己也躺下了。
  钟少韫侧躺朝内,脑海里反复回放刚刚和卢彦则的对视。他和卢彦则仰视习惯了,头次平视卢彦则,原来那人的眼睛又黑又亮,原来平视的时候不会令人觉得难以靠近,他能在那眸子里读出一点儿温柔来,紧闭的一颗心很快便打开了。
  他真好看啊。
  不一会儿,卢彦则呼吸声渐重,一只手臂伸在外面许是太热的缘故。钟少韫胆子愈发大了,竟然将身子挪了过去,翻过身侧躺和卢彦则面对面,继而得陇望蜀,枕着卢彦则的肩膀。
  呼吸声时深时浅,钟少韫像觊觎人家的贼。他听卢彦则的心跳,又贪得无厌握住了卢彦则的手,感受皮肤下的脉搏。
  这个人,在我身边。
  卢彦则是万中无一的良将苗子,又是世家之中的翘楚,人中龙凤,如此一个世人望尘莫及的人,在我身边。
  呼吸,心跳,紧皱的眉心,盛放的昙花,泠泠月光勾勒出卢彦则的侧脸,钟少韫不敢闭眼,他格外珍惜每一分每一刻,又拼了命想记住。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卢彦则肩膀压麻了,还以为是侧睡的缘故,醒来钟少韫背对自己尚在沉睡。
  钟少韫……好小啊。
  两年了,给卢彦则的感觉都是如此,骨架小,脸小,腰细,平常腰带长出来一截,说话又怯生生的,这样肯定不够。
  搅弄风云的棋子,怎么能如此柔弱呢?
  看来,是时候让钟少韫出去见见世面了。
  ·
  某日钟少韫在屋子里弹琵琶,卢彦则卷开竹帘翩然而至。不过钟少韫弹得入迷,没察觉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自娱自乐还唱起了歌。
  “清明节近千山绿,轻盈士女腰如束。”
  钟少韫身着白袷,时节渐热,晚上穿一件单衣都不会冷。他没梳头,乌黑柔软的头发自脑后垂下,腰如束素,皓腕凝霜雪,月光下釉玉般的肌肤泛白,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他的手骨节突出,转轴拨弦,琵琶本胡人乐器,弹阳关曲和沙场曲最为突出,快速节拍更能体现杀机重重。可在钟少韫手里,却有了凄切婉转万千情意。
  “九陌正花芳,少年骑马郎。”
  唱到“骑马郎”三个字的时候,平素怯懦的他好像释放了出来,对着怀中琵琶倾吐深深掩藏的心思,那三个字极尽婉约,脉脉含情,精诚所至,再心如铁石的人也能动摇些许。
  “罗衫香袖薄,佯醉抛鞭落。何用更回头,谩添春夜愁。”
  最后一句唱完,钟少韫松了轴,把琵琶放到一边,回头一看,纱帘后站着一个人。
  他擎起灯盏出去,拂开纱,跳跃辉光打在卢彦则清俊的脸庞上,眼底亦闪烁着火苗,“彦则,你来啦。”
  卢彦则怔然片刻才回过神,“哦,嗯,白天刚去了一个酒席,有点累了,路过就来看看。”
  卢彦则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很喜欢待在这里,没有应酬的欢声笑语和推杯换盏,钟少韫这里永远都那么宁静,院子里绿树阴浓生意盎然,颇有一副自然野趣,能让他彻底忘记机心,轻松一时片刻。
  “我去收拾……”钟少韫转身打算回里间收拾床褥,卢彦则拉住了他。
  好像又瘦了点,怎么养不胖呢?
  “不用,你在这儿就好。”卢彦则一踢,地上的软垫就过来,两个垫子凑在一块儿,他旁若无人也不顾什么礼节,盘膝而坐,指了指软垫示意钟少韫也坐。
  钟少韫刚一坐下,双腿曲起,卢彦则径直躺了下来,后脑勺枕着钟少韫的大腿,闭上了眼。
  “刚刚的歌,很好听。”
  钟少韫不敢呼吸,亦不知卢彦则这是什么意思,“嗯……嗯。”
  “再唱一遍给我听吧。”卢彦则命令着,他想再感受一遍刚刚的感觉,那种恬静柔美如幻梦一般让他沉浸的感觉。此刻月洒前厅,昙花骤然一现与缸里两株睡莲送来阵阵清香。
  卢彦则闭上眼,钟少韫按揉他的太阳穴,指法轻柔,腿上的面料也极其柔软,让卢彦则如坠云间,庭院里的香气又让他觉得,他已经找到了心里的小桃源。
  像梦一样。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