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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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梦的人自欺欺人,梦里的人浑然不知,一个无心,一个情愿。
  一曲罢了,卢彦则快要睡去,他迷迷糊糊含混不清地提起,“我给你办好了户籍,你现在是渭南钟家子,过几日收拾收拾去太学吧。”
  “好。”钟少韫不假思索回道。
  那一晚钟少韫不敢推开卢彦则的头,让对方枕在那里睡了一晚,自己则躺在地板上,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安心,但一觉醒来腿上酸麻感仍在,褶皱层层叠叠,人却已经不在了。
  昨晚的一切,于他而言也好像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九陌正花芳:选自敦煌曲子词。
  第180章 昙花(二)
  一进太学, 钟少韫就觉得日子越来越快,可能是因为一切都充实起来。班上学习最好的当属薛诰,另外一个高君遂也对他很好, 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
  薛诰一说起话来就没边了,钟少韫很羡慕他,这种人给他的感觉和卢彦则很像, 待人接物极为洒脱不羁, 让畏惧接触新环境的钟少韫一度敞开心扉。
  也正是因为薛诰和高君遂, 钟少韫才知道原来太学学生能考进士, 只要在之后取得监生资格就可以。因此,他读书愈发用功,很多时候都留在最后。
  这天他发现抽屉鼓鼓囊囊的, 打开一看是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上面还有小纸条。
  原来是高君遂看他的笔砚旧了,毛笔甚至因为开叉没法写字,就自作主张给他买了新的塞进抽屉里。
  钟少韫看见崭新的文房四宝,有些紧张, 不知该不该接,他踌躇不定, 本打算还回去, 刚好高君遂问完老师问题回来准备收拾东西散学归家。
  此刻, 钟少韫正站在高君遂桌子旁, 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
  但高君遂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给你买的, 你还回来做甚?别跟我客气, 我最讨厌别人跟我客气了!”
  这话里带着些许气愤, 钟少韫茫然失措, 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就打算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太学要关门了,钟少韫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夜色正浓,他刚好写完一篇诗赋,想着什么时候找卢彦则展示一下。他跑起来脚步轻快,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无论卢彦则还是高君遂,对他都很好,细微处的关心他很受用。
  这段时间他回去看过几次阿皎,用自己牙缝里省下的钱贴补了姐姐,说最近接到了一点儿替人抄书的活儿。阿皎很担心他被人骗,不过看他不像是上当受骗的样子,身体也壮实了点儿,就没起疑,觉得有个善人资助弟弟上学读书脱籍是万分荣幸。
  他走在路上没注意到有人跟了他很久,在小巷转角,吹起口哨。
  钟少韫警觉回头,正好有几个太学的同学站在巷尾。平日里这些人就好酒色财气,成日往销金窟跑,也不大在乎书读了多少,家里会安排后路。钟少韫很怕这些混世魔王,平日都是绕道走,敬而远之。
  为什么这些人找上了他?
  “对,就是你。”其中一个面容发福的男子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钟少韫不敢不过去,他知道那是危险,可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男子嫌他走得慢,对小跟班眼神示意,两个小跟班当即心领神会,架着钟少韫的胳膊拖了过来,挎包因此掉在地上。
  一个人捡起挎包掉落一地的东西,“哟,这么新的砚台,是不是偷的啊!”
  “哈哈哈,整天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哪里来的钱买砚台?”
  “这成色,少说也得几钱银子,钟少韫是个小偷啊!”
  众人开始取笑他,他瑟瑟发抖,解释的话一点用也没有,周围这群垂涎欲滴的禽兽欣赏他的恐惧,慢慢围上前来把他困在人堆里。
  最前面一个和他快要对上脸了,狎昵地掐着他的下巴,大拇指指腹摩挲那颗痣,“不如这样吧,你跟我好,或者让我爽一下,我就不告诉别人钟少韫是个小偷,以后呢,别的东西只多不少。”
  这已经算是威胁了,钟少韫泪如雨下,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他被打回原形,回到了以前在乐坊里任人欺凌的时候,他害怕地摇了摇头,“求求你,我怕,你放过我好不好……”
  来人面色一暗,“什么叫放过你?老子看上你,是你的荣幸!”说着,就要霸王硬上弓,强行撬开他的嘴,扒他的衣服,要把他里里外外吃个干净。
  “住手!”
  高君遂话音刚落,几个人看高君遂不好惹,暗自骂了几句晦气就散去了。
  钟少韫衣衫不整,嘴唇上有令他感到恶心的液体,他木然拂去,收拾地上的东西,塞进打着补丁的挎包里。
  那一瞬间他想,其实没什么的,不过是被摸几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可他不知为何,就是心里难受。
  他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想像薛诰、高君遂那样,不用担心别人不怀好意的眼光,不用被人看成什么尤物然后亵玩,他想当人,不想当物件儿。之后高君遂说要送他回家,他拒绝了,因为那个地方卢彦则不许人知道。
  他衣带裂开,越想越难受,走在人影稀疏的路上,回到家打开门,屋子里有灯光。
  “你去哪儿了!”卢彦则闻声赶来,怒不可遏,“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嘛!”
  卢彦则一来,钟少韫就把对方的情绪放到自己之前,顾不上那么多,两眼一抹泪,“我回来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回答我的问题,你去哪儿了?”卢彦则显然没有安慰他的意图。
  “我……”钟少韫支支吾吾,他原本想着回来给卢彦则看自己新写的赋,现在想来估计卢彦则也没心思看吧?“有点事,耽搁了。”
  “什么事?”
  卢彦则不明白了,为什么钟少韫老是憋那么多事不说出口?瞒着他有意思么?钟少韫走过庭前,吸了吸鼻涕,“问了老师几个问题。”
  “老师把你骂哭了?”卢彦则啧了一声,“你怎么那么能哭,和你同龄的学生,谁会被骂几句就哭成这样,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
  钟少韫忙不迭对着水缸一照,确实,他眼睛红肿,像是被揍了两拳,又像熟透了的桃子。他马上摸了摸脸,整理心情,“我没事,都不是大事,你来得好早。”
  “今日散值早,我爹外出访友,二郎和我娘郊游,我一个人呆着怪无聊的。”
  其实我有点想你——卢彦则说不出口,总是找各种各样不得不来的理由。钟少韫偏就信这样的话,“哦。”
  卢彦则等他走上台阶入室,两个人接触的一瞬间,看到了挎包里的新砚台,当即警铃大作,抽出砚台和新笔墨、纸笺,然后高君遂的小纸条当场就跟了出来掉在地上。钟少韫想去捡,但卢彦则快他一步,将纸条抢到了手里。
  “谁给你的?”卢彦则说不清楚为什么生气,此时此刻声音阴沉得可怕。
  “同学。”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别谁的东西都要!有些人不怀好意你不知道么?万一他们拿这个当借口,你欠了人家人情,他们要是心怀不轨,到头来不知情的只会骂你心里没数、拿人家东西手短,你知不知道啊!”卢彦则怒吼,下一刻就把这些东西全扔了出去。
  砚台落地清脆,在地上打了个圈,和一众狼藉的纸笔混在一起。钟少韫吓得说不出话,他头次见卢彦则生这么大的气。
  卢彦则气不打一处来,“正好我弟弟最近也读书,买了不少砚台,明天我就给你买新的文房四宝,你别拿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塞,脏不脏啊?”
  钟少韫低头不语,卢彦则拉他进屋,看到嘴角的血印,“你怎么了?嘴角都出血了。”
  “上火。”钟少韫不自觉地摸了摸嘴角。
  “让你别吃那么多辣的,这下辣嘴角了吧?最近刚上了橘柚,我给你带点儿过来,朝廷发了口脂,我用不完,给你几管,别一直舍不得用,知道吗?”
  钟少韫点点头,接下来一顿饭吃得沉默无声,他还在接二连三的惊惧里没回过神来。所以在卢彦则说要留下来一起睡的时候,不知如何是好。
  “最近忙,没时间来看你。之后要考试,你能考上是最好,考不上也好好结业,我会给你找条路子。”
  卢彦则像往常一样脱了外袍准备躺下去,钟少韫赶紧凑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留在卢彦则身边,难不成跟那些人眠花宿柳一样么?不过人家付出的是身子,他只要低头顺着人家的意思来就好,时不时弹个小曲,以后还有机会做官。算起来,比养在外面的暗娼好多了,该知足了。
  可是钟少韫觉得不够,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幻梦破碎后一地零散的碎片。镜花水月,好梦易醒。
  “彦则,我……”
  我算什么呢?
  钟少韫没能说出口,卢彦则已经睡着了。他设想过可能的答案,要么是供人玩弄的小玩意儿,要么是行善积德的善业,问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人家会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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