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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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凤池走近书案,收拢起一半,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案角。
  把婚院女主人偏爱的几本游记,文赋精选,原样打开放在书案上。
  做完这些,把携带来的木盒子打开,翻了翻盒底,取出一张小小的字纸,打开摊在书案上。
  墨迹不算新了。
  凌万安有些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闲闲荡荡,三三两两】
  【疏星落天外,野涧风自流】
  主母的字迹好认,一看就是主母在婚院时随意书写的小字。
  凌凤池把这幅小字放回半边整齐半边杂乱的书案上,似乎把书案收拾得满意,终于停了手。
  凝视小字片刻,笔下的风流闲散之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带出几分怀念。
  短暂的婚院岁月,仿佛美梦一场。不论早晚,只要踏入婚院,人时时都在;闲谈也好,打趣也好,争吵赌气也好。
  和她纵情欢愉的美好残留至今,时常要细细地回味几日。
  然而,梦总归有醒的时候。
  他逼迫她成婚,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将她拘在婚院不得出入。抓捕她的义父,追究她的秘密,以至于章家大火焚毁佛堂。他和她之间的分歧,从哪一步开始尖锐到无可挽回?
  自己终究做得太过了。她既无法忍耐和他生活,以至于出逃。
  强留在婚院做一对怨偶,不如放她归去,闲闲荡荡,做一颗山野疏星。
  她在婚院忍耐了两个月,成全他一场绮梦。
  如今换他成全她的悠游闲荡,也算公平。
  凌万安捧一盆清水,跟随主人洒水扫尘,把屋里四处拾掇了一遍。
  凌长泰听到动静,紧张地奔进来,“阿郎今晚宿在婚院?婚院多日未住人了,怕有蛇虫出没,阿郎明日再来住可好?卑职这就带人四处找一找可疑孔洞……”
  凌凤池打定主意做的事,旁人拦阻不得。
  凌长泰闭了嘴,跟凌万安一起吭哧吭哧地换帐子被褥。
  他手劲大,一下掀起几层被褥,露出下面的床板。
  凌万安眼尖,瞧那床板缝里似乎有东西,伸手掏了掏,费劲地掏出一本小而厚实的画册。
  “哎?”
  他举着画册转向主人,“主母留下的……”
  “这本也留下了?很好。”凌凤池立在窗边,目光扫过封皮,一眼便看出是当初她赠给云娘、被自己收没,重新交还给她的连环画册。
  淡淡地说了声好,视线便又转回,看庭院里的雨。
  “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都原样放置。放回去。”
  凌万安摸摸鼻子,把连环画册又塞回去床板缝里去。
  出去时两人低声嘀咕。
  “婚院里的物件什么都不许动,原样放置。阿郎肯定想要怀旧,睹物思人。”
  凌长泰实诚地说:“人都不在了,看物件有什么用。阿郎当真想念主母,把人寻回来啊。主母只是人跑了,又没跟阿郎合离,跑到天南海北她还是凌家主母……“
  “嘘……”凌万安赶紧示意他小声。
  他们都能想到的事,阿郎能想不到?
  “阿郎不去寻主母,必然有他自己的思虑。”
  回头看了眼静悄悄的雨中婚院,凌万安悄声道:“婚院住几日也好,睹物思人,想起主母在时的点点滴滴,想得受不了,或许就下令寻人了?”
  歇在婚院的头一夜,睡不着。
  哪怕三叔父追过来,亲眼盯着他喝完一碗助眠汤药才走,汤药的药力也只能让他短暂地睡了一个时辰。
  二更初,凌凤池在雨声里清醒地起身,提灯走出婚院,径直走向祠堂。
  老仆原本都要睡下了,听到雨中的脚步声,惊得肩头都震颤。
  “阿郎……”老仆苦涩道:“大雨天,留人夜。阿郎不在屋里安睡,何必又来祠堂呢。”
  凌凤池此刻的神色清醒而镇定,“睡不着。”
  “如今喝药也睡不着了。”
  “请出戒鞭,后半夜才能安稳睡下。”
  “去罢,今夜请戒鞭二十。”
  老仆脚步沉重地转往后堂。
  片刻后,双手托出一支血痕斑斑的细长藤鞭。
  *
  凌三叔隔天早晨刚刚起身,迎面对着院子里拜倒的凌万安、长泰两人。
  两人奉上的物件,惊得凌三叔眼角都跳动几下。
  “哪里拿来的血衣裳?”
  凌万安手捧的血衣,是阿郎今早新换下的贴身里衣。
  斑斑点点的血色在暗色缎料上并不明显,乍看仿佛深青色缎面上绣的深深浅浅的暗花。阳光直射下才看的清楚是血迹。
  凌三叔惊得声音都抖了:“昨晚我、我亲眼看凤池喝药睡下了!他怎的半夜又起身去祠堂罚自己?这次又是为什么?”
  凌万安面色凝重。
  他跟随阿郎超过十年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
  “老家主过世后,阿郎结庐守孝那三年,偶尔还召来祠堂老仆,自罚戒鞭。自从出仕之后,阿郎入东宫教导小天子,自罚的情形倒是罕见了。”
  “没想到最近……”凌万安哑声道:“已是六月第二回了。头一回阿郎严令不许我等泄露出去。但短短期间又有第二回……无论如何,我等也要回禀上来,免得阿郎继续自伤。”
  凌三叔瞳孔巨震,难以置信身为凌氏顶梁柱的大侄儿,那般稳妥一个人,竟从年少起就有自伤的习惯!
  “怎会如此?”他茫然又困惑地道:“好好个人,怎会如此啊!”
  凌万安多多少少知道缘由,但他不太敢说。正犹豫时,凌长泰忍不住脱口而出:“还不是老家主他——”
  凌万安赶紧一个肘击示意闭嘴。
  但根源也就在这句话里。
  老家主在时,责罚太甚,动辄得咎。年少的阿郎习惯了责罚。
  还在长身体年纪的少年强撑着困意日日早起晚睡。睡得早了,父亲推门查看时,会把他推醒斥骂荒废学业。
  反倒是被责罚过的晚上,确认今日的责罚已经受过,父亲不会再来,反倒能安稳早早入睡。
  日子久了,竟养成了习惯。戒鞭之伤轻微,有疼痛而无损第二日行动。
  自领戒鞭的疼痛中,人反倒睡得安稳!
  凌万安委婉解释给凌三叔,道:“只怕是药效不够,阿郎不能睡,又想起从前的老法子了……如何是好?”
  凌三叔坐立不安。
  侄儿换下的里衣,沾染斑斑血迹。落在他眼里,眼角突突地跳动。
  如何是好?
  如何阻止大侄儿夜里自伤的举动?
  凌三叔忽地醒悟过来,想起一个关键人物,“祠堂老仆!”
  祠堂里的刑罚,不管是家法还是戒鞭,都由祠堂老仆请出执行。如果老仆人不在了……大侄儿想自罚也罚不成。
  凌三叔跳起来就往外走,“把人调走!即刻调走!”
  *
  炎炎夏日又入了夜。
  这一天过得漫长。到了夜晚,人更清醒。
  凌凤池在二更末准时醒来。
  婚院有不寻常的气息,仿佛有浅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浅香混合着水汽,是入夜后的帐中气息。
  他理智地想,被褥纱帐都新换过了,应是寝屋熟悉的环境带给他的幻觉。
  短暂沉醉于幻觉也好。
  床头的雕花木板,刻有大片的并蒂莲花。白皙纤细的手腕曾被他握着,抵在那块雕花板上难以动弹。最为难耐时,她的指甲在雕花上留下浅浅的刮痕。
  婚院里的几床被褥都是鸳鸯戏水图案。鸳鸯的形状细看各不相同。他注视着今晚被褥,朱红被面上一对栩栩如生的交颈鸳鸯。
  他有点印象。
  她曾不止一次地仰倒在这片交颈鸳鸯的刺绣上,纤长的脖颈扬起,漂亮动人的眼睛有时带狡黠笑意,有时噙着泪花。
  他忍耐地闭了下眼。
  婚院这两个月丝毫没有改变她,只改变了他自己。她带给他无尽欢愉,美妙滋味深入骨髓。
  他曾以为,和中意的女郎结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便是他想象中的无憾。
  不是的。
  把心爱的女郎拥在怀里,和她颠鸾倒凤,在凌乱的喘息和淋漓汗水中紧紧相拥,才是难以言喻的满足。水乳交融的欢愉,可以直达灵台。
  理智上他放了手,身体却不听从理智下令,依旧牢牢地记着她。
  如果不能剥离这份刻骨铭心的迷恋,迟早回有一日,理智镇压不住欲望……他会抛去理智,抓捕她回来。
  就比如现在,深夜情玉涌动。只要想起她,想起她在的夜晚。眼神,姿态,气味……身体又隐约发热了。
  凌凤池披衣起身,深夜里提灯走出婚院,走向东南角祠堂。
  今夜应请二十戒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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