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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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头编入了我师门留下的至宝,”项弦说,“这是一种锁链,一旦拴上就永远无法解开,名叫千机链,其后机缘巧合,被我师父炼为天金丝,我将它与绳结缠绕在一起,这样你就再也不会遗失玉玦了。”
  “你……好罢。”萧琨叹了口气,心想:虽然项弦说得稀松寻常,却一定是珍贵宝物,赠我如此法宝,足感盛情,偏生在别的地方,又如此不上心。
  萧琨握住绳结,其中的天金丝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又敛去。
  “愈合了么?”项弦扣住萧琨手指,拉到自己面前。
  萧琨大方翻掌,让他看。
  “哇,你这掌纹里的天纹……当真断得可以。”项弦说。
  萧琨马上抽手,打量项弦:“你还会看手相?”
  “你不会?”项弦问,“没学命理?”
  萧琨的师父确实教过他,但他对此毫无兴趣。
  “我不信命。”萧琨避开项弦的目光,语气仿佛心虚了不少,答道。
  项弦说:“喜欢吗?”
  萧琨:“什……什么?”继而意识到项弦在说绳结,他只得拘谨地点了点头,项弦只是一笑置之。
  项弦又取出别的材料。
  “这是什么?”萧琨疑惑道。
  “给潮生的,”项弦说,“我答应了为他做个乾坤袋。”
  萧琨喝了口茶,注视项弦举止,两人相对沉默。只见项弦摊开笔墨,在一块皮料上绘了一棵树,又说:“师父总说我的法宝做得不细致,我向来是能用就行,也不好看。”
  “沈括是天下闻名的法宝大师。”萧琨说。
  萧琨放下杯时,项弦斟满茶,自己拿过来喝了。
  萧琨突然注意到桌上只有一个杯,这意味着他喝了半天项弦用的杯,简直无言以对。
  潮生又与乌英纵有说有笑地回来了,潮生总有说不完的话。
  “给我的吗?!”潮生发现了。
  “嗯。”项弦曾经就试做过一个,现在只是将半成品压好,满桌子的制皮工具,看得潮生眼花缭乱。
  潮生:“哥哥,你真是太了得啦,打架这么厉害,还会造法宝!”
  “不好看,将就着用罢,”项弦说,“优点是结实。做好了,拿去罢,不用谢。”
  潮生眼里一直在闪星星,心里很崇拜项弦,身体却很诚实,只要有乌英纵,潮生就一定会挂在他的身上,仿佛潮生才是猴子变的妖怪。
  是日,潮生欢天喜地,拿着他的新乾坤袋,将几件法宝装了进去,还要把山河社稷图送给乌英纵当作信物,即便乌英纵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法宝可绝对不能收,坚决推辞了。
  萧琨与项弦在旁听得一脸无奈。
  接着,潮生继续要求乌英纵跟自己去朝圣,上昆仑山后,进白玉宫修行,从此就一起了。乌英纵则表示自己需要侍奉项弦,不能置职责于不顾,能让他抽空去朝个圣,参观参观,已经毕生无憾了。于是两人商量良久,最终达成折中协议——等项弦自然老死以后,乌英纵就再去白玉宫与潮生作伴。
  听到这里时,项弦一手覆额,萧琨也终于听不下去了。
  “我还是出去逛逛罢。”萧琨说。
  “我陪你。”项弦起身去换衣服。
  乌英纵要跟,项弦却示意他陪潮生就行,索性成人之美。
  巫镇中开了年市,诸多年货开卖,较之灌江口等地,巫镇中的市集更为随意,近乎全是本地人。项弦几次想搭萧琨的肩膀,都被他不露声色地避开。
  市集档口还有不少人用红纸在写宜春帖,也称“对联”,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习俗是何时传开的,过年时总会将桃花插在门外,并张贴对联。
  “你在想什么?”项弦突然问。
  萧琨回过神,答道:“想从前过年。”
  项弦与萧琨站在写对联的档口前,看摊贩笔走龙蛇。
  萧琨还是第一次被问“你在想什么”这种话。项弦又问:“从前是怎么过年的?”
  “几乎没有认真过过,”萧琨陷入了回忆里,说,“驱魔司通常工作到大年夜,然后进宫,领陛下的赏赐,与官员们吃一顿年夜赐饭,大多是羊肉等锅食,喝点酒。”
  “嗯?”项弦说,“之后呢。”
  “回司内睡觉。”萧琨答道,“其实大部分时候我都在外头,或是捉妖,或是出差办事,年节里留在上京的机会很少。”
  项弦:“不回族中过?”
  “母亲过世后,”萧琨说,“我就与萧家几乎没有往来了。”
  也可以理解,从小被当作妖怪看待,谁也不会愿意回母舅家。
  “元日呢?”项弦又问。
  “买一点鞭炮,”萧琨说,“放在门口,供小孩子们取去玩闹,自己在司内读书。”
  “不出去玩?”项弦十分意外,看来萧琨的生活,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孤独,而他明显已经习惯了。
  他们在春联摊前看了一会儿,只见摊贩所写下的是汉时长歌行中的佳句“阳春布恩泽,万物生光辉”。
  “你呢?”萧琨忽然问。
  项弦答道:“过年是开封最热闹的时节,年夜里开封会放焰火,足足三个晚上,直放到年初三,火树银花,看焰火,去龙亭湖前,还有玩乐的摊子,射覆、追鸟、射箭、钓鱼。”
  “吃的玩的什么都有,还有压轴的斗鸡与蹴鞠大会。”项弦拿了一旁摊上卖的绣球,以膝弹顶两下,飞向萧琨,萧琨抬手捞住。项弦又摸摸肩上的阿黄,说:“阿黄最喜欢过年。”
  项弦又说:“高俅会亲自前来龙亭湖,带着禁军蹴鞠,当真万人空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都是民脂民膏罢了。我也承认,不过置身其中,还是很热闹。”
  萧琨深吸一口气,本想说“难怪你们大宋要亡国”,但仔细想来,辽国没享受到什么,结果不也落得覆灭的下场?
  “不跟我去开封玩几天吗?”项弦终于露出了真实意图。
  “不了。”萧琨说。
  “几天而已,”项弦认真地说,“萧大人,您真正为了自己活过吗?”
  萧琨也认真道:“天魔要转生了,副使!”
  “啊!这是什么?!”一旁摊位上传来了潮生好奇的声音。
  “这是春联,”乌英纵说,“你喜欢吗?”
  潮生第一次看见人间过年的玩意儿,正好有了乾坤袋,说:“喜欢!真漂亮,这些呢?”
  “年画,”乌英纵说,“在开封时临近过年,家里就会张贴。还有窗花,你看?”
  项弦看了一眼,朝萧琨使了个眼色,示意吃点什么去?
  临江的摊位上有不少小吃,萧琨便移步与项弦在摊后坐下。
  “潮生,”萧琨说,“你别买太多,没地方贴。”
  “一定要贴起来吗?”潮生被春联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已经挪不动脚步了。
  项弦实在不知道潮生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乌英纵,但对联这种自己早就见怪不怪的东西,难得潮生能品出美来,也带给了他们不少的乐趣。
  “乌英纵也很喜欢他。”项弦坐下后朝萧琨说。
  萧琨带着少许疑惑,点了点头。项弦知道萧琨在判断,不久后他们即将分开,把潮生交给他与乌英纵照顾,是否能真正放心,毕竟当初离开白玉宫时,真正被托付潮生的人是他。
  “为什么?”萧琨问。
  他们没有再纠缠先前的话题了。
  项弦说:“除了必要,乌英纵不会与我和阿黄之外的任何人交谈。你看他,眼睛一直盯着潮生。”
  萧琨“嗯”了声,只见潮生逛完那一家,又去看邻近的摊子。
  项弦点了一份炸虾、两壶热酒,与萧琨在寒冬的江边高崖上坐着,望向江面的美景,消磨了整个下午。傍晚回到客栈时,只见两个房间里,全是墨迹方干的春联,榻上、案几上、地上,摊得到处都是。
  “买这么多春联做什么?”项弦欲哭无泪,看潮生那模样,要拿春联糊满屋子。
  乌英纵站在中间,说:“潮生喜欢,我就把每幅联都买了一份。”
  “收起来,以后慢慢看罢。”萧琨只得说,“快吃晚饭去,都什么时辰了,明晨还得出门。”
  潮生兴高采烈,逐一欣赏了一番,才将春联小心翼翼地收回乾坤袋内,又挨个取出在市集上买的小玩意儿给项弦与萧琨看。
  是夜,黑色巨树之下:
  魔气缓慢扩散,水池中荡起涟漪。
  “燕燕,秦先生,这次由你俩配合,他们将在秭归分头行动,萧琨前往阿克苏寻找心灯下落,但仅凭他,无法召出心灯,暂且交给等在那里的刘先生处理。”
  “是,天子。”
  “你二人,且记清楚自己需得做什么:秦先生,你将李潮生扣住,在赵佶处种下‘种子’后,以倾宇金樽将他送来。燕燕,你必须全力辅助秦先生,适时将项弦引走,他使智慧剑尚不能持久,避开剑威斩杀,尽量拖住他,听清楚了?”
  “是。”
  第20章 起云
  翌日天蒙蒙亮,诸人在客栈顶楼集合,萧琨召唤出金龙,载着大伙儿突破冬季晨雾,飞向巫山。
  “咱们也像个队伍了。”项弦看了眼,笑道。
  不知不觉,他们有四个人、一只鸟儿阿黄,虽然乌英纵是驱魔司编外人员,而潮生的身份则还算不上驱魔师,真正出力的只有项弦与萧琨,但不管怎么样,总比在汴京时热闹了不少。
  “哇!”潮生坐在龙背上,扶着背鳍朝下望去,蜀地群山与昆仑雪山极不相同,置身山峦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隆冬之际,世上白茫茫的一片,初晨云与雾合,雾在云中。水墨般的山峰此起彼伏,就像古画上的笔调,一层叠着一层,待得萧琨驭龙拔高冲出时,广厦般的山峰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令人为这鬼斧神工而惊叹。
  项弦也是第一次以飞行的姿态来俯瞰三峡,只觉心旷神怡。
  “往下看看,”项弦说,“沿长江南岸飞。”
  “好嘞!老爷!您说了算!”萧琨学着赶车的车夫,突然来了一句。
  众人不提防萧琨偶尔也会打趣,当即哈哈大笑。
  金龙在空中一个疾转,迎着呼呼狂风降低高度。项弦对照手中的地图,说:“兴许是那里,你们觉得呢?”
  太阳已升起来了,巫山诸峰若隐若现,乌英纵单膝跪在龙脊上,一手搂着潮生的腰,另一手搭在额前,遥遥探望,说:“那里是起云峰,位于神女溪畔不远处,一年四季俱满是云雾,罕见真容。”
  “过去看看。”项弦对比瑶姬信上的地图,催促萧琨,萧琨便驱使金龙,朝着诸多山岭深处降落。
  此地杳无人烟,不少地方更是千年万年,从未有人涉足。巫山十二峰素以险峻、奇秀闻名天下,诸多诗人、文豪游遍广袤河山,亦不会到岸上茂密丛林中行走,大多都仅止于乘舟眺望,而十二峰中有数峰隐藏在山岭内,乃是从长江中无法看见之地,是以起云峰竟未有多少记载。
  金龙悬浮空中,面朝四面八方散开的云层,项弦对比地图画像,绵延的山峦到得此处断开,衬出四十余里地内的环拱山峰,峰下即是神女溪,起云峰又如卧山的巨鲸,头部接向长江,尾则隐于陆地深处。
  “我觉得就是这儿了,”项弦说,“你看这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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