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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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生:“……”
  萧琨正喝着茶,用了少许干馕,示意项弦别胡说八道,吓到潮生了。
  “去岁也是这般,”萧琨说,“自中京至长安等地,连日干旱,每天睡醒一睁眼,天空万里无云。”
  “第三年了。”项弦年前离了开封前往大同府时,沿途已见了不少易子相食、拖家带口的逃荒惨状,这场饥荒从前年春天就开始,自燕云两地到关陇,再到汉中,估计至少影响了两百万人。
  一个打着赤膊的小孩儿从后门沿墙根溜了进来,偷看诸人,萧琨看了他一眼,说:“你饿了么?”
  那小男孩儿没有吭声,只盯着萧琨手里吃到一半的馕,萧琨便递给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男孩儿拿到吃的之后,立马飞快地跑了出去。潮生眼中现出难过神色,跟了出去,片刻后见他抱来一个瘦骨嶙峋的犹如猴子般的小孩儿。
  “是你的妹妹么?”潮生的声音在屏风后说,“她生了什么病?你爹娘呢?”
  “都死了。”那孩子答道。
  项弦与萧琨相对沉默,坐着喝茶,大家都吃不下,牧青山索性将手里的饼也一起给了孩子们。
  “我再睡会儿。”萧琨说。
  “老乌,斛律光,”项弦说,“你俩轮流守夜罢。”
  驿馆中虽不至于有妖,但灾民实在太多,聚集了近五百人,全坐在驿馆外,半夜若有人饿得进来翻找,丢了法宝便极麻烦。
  那老吏守着一盏灯,说道:“下官为各位大人守夜,放心就是。”
  黑暗里,潮生的肚子咕咕作响,只听乌英纵安慰道:“明天回到开封,就有吃的了。”
  “能为他们下场雨么?”潮生在黑夜中低声说。
  “一场雨没有用。”萧琨翻了个身,项弦本以为他睡了,不料依旧醒着。
  “换作是谁,”牧青山道,“天灾面前也只能接受,世间本来如此。”
  潮生叹了口气,他一向无忧无虑,此时竟是有了悲悯心情。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很不安稳,驿馆外尽是哭声,潮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半夜起身,出外查看,奈何他也帮不上忙,越看越难过。
  “我记得你还留了一小把松子。”清晨时,萧琨朝项弦说。
  项弦警惕道:“不行,都给你好些了,剩的分给阿黄以后,只有十来颗,你还想抢?”
  “好罢。”萧琨本想说,昆仑山上护园神兽给的松子,想必能救人。
  “再给你两颗,”项弦想了想,说,“吃完把小金召出来,赶紧回家了。”
  “不是我要,”萧琨道,“给你大宋的百姓。”
  “那没有,”项弦答道,“哪里够分?这是留给我爹娘的。”
  “好,知道了。”萧琨笑道。一行人以茶水果腹,清晨时静悄悄从后门出来,与老吏道别。金龙冲天而起,所有人顿时吓了一跳,跪拜满地。
  金龙朝东面离开秦岭,进入关中一带,前往开封。
  “到处都是这样啊。”这是潮生第一次注意到关中地区的大地,金龙飞得很低,掠过平原时,还能不时看见三五十人的逃荒队伍。
  “嗯,对,”萧琨说,“大旱,没有办法。”
  中原与秦地的旱情每过十来二十年,就会循环一次,外加黄河不时泛滥,就没有过真正的好年景。人的力量与天地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哪怕身为随心所欲、飞天遁地的驱魔师,亦有所不能。
  “他们一路往西南走,想去哪儿?”潮生问。
  “入蜀,”项弦答道,“巴蜀是鱼米之乡,或是南下往荆州,去洞庭湖。”
  这是斛律光有生以来头一次进关,对中原景象十分好奇,在西域时,他听过不少中原民的传说,当下总算亲眼得见。
  一路朝东,不断接近汴京,沿途村镇总算有了绿意,黄河滔滔浑水东去,云雾涌来,中岳嵩山现出形状,缥缈的水汽之中,开封城现出身影。
  萧琨按下金龙,在开封十里外改而搭车。降落前,他们同样看见了拖家带口、于开封城外聚集的大批南逃难民。
  “这里也有。”潮生说。
  项弦说:“回家要紧,过后再慢慢地想办法。”
  项弦雇了马,带他们回往开封,说道:“老乌,你先去准备吃的,快,大伙儿要饿死了。”
  乌英纵快马加鞭,带斛律光回往城中安排。正值清明时节,开封城一带雨水蒙蒙,四面八方的麦田一片新绿。
  进城时,开封的繁华与气派骤然一新。
  浓春中景清气明,一派升平气象。
  满城以树木、草植的鹅黄绿为主色,辅以白樱,湖面上漂荡着一层樱瓣。又有大簇杜鹃撞色压在湖畔,诸多木楼瓦房隐在烟气里,飞檐若隐若现。
  自禹王台至虹桥,敞街上的集市人声鼎沸,舟车络绎不绝,落英顺水而来。朦胧水雾中,家家户户开满繁花,挂出了唤春旗。
  开封正值春季,满城烟柳,又有诸多植物正值花季,花团锦簇,被雾气如纱笼一般裹着,不显艳丽,反增清雅。
  春市上挂满大大小小的风筝,又有诸多清明所用的杉柳所扎的小人。
  潮生虽然饿得头昏眼花,却依旧不自主地凑过去看。
  “那不能买,”项弦说,“小人儿是烧给死人用的!快走,别看了,明天让老乌带你回来逛。”
  乌英纵与斛律光骑马,过了东市,市集上熙熙攘攘。
  “好大的城!这得有几十个高昌大了!”斛律光惊呆了,开封的规模不仅是见所未见,更是难以想象。
  乌英纵:“好好认路,跟我来,我带你去买外食。这些店都是老爷平日爱吃的。”
  “我第一次进京时正值清明节,”项弦回头道,“当时简直是个土包子。”
  萧琨笑了起来,说:“先回司罢。”
  项弦带着他们进入窄巷,两头看门的石狮子发出了熟悉的喊声。
  “萧大人和项大人回来啦!”
  “他们终于回来了!”
  项弦摆摆手,进前院的一刻,潮生已替他喊出了心声。
  “总算到家了!”潮生快步冲了进去。
  这一趟旅途足有三个月,过程又发生太多大战,所有人都心力交瘁。牧青山看看四周,对此地十分满意。
  “我也住这儿么?”牧青山问。
  “对,”项弦说,“稍后让老乌重新安排房间。”说毕解下智慧剑,随手一扔,落在“山海明光”牌匾下,置剑架正中。
  阿黄飞进正厅,回到它的鸟架上。
  萧琨则解下佩刀,回归原位,蹬了靴子,倒上正榻。
  “外头有戏班经过呢!”潮生又快步跑来,说,“我要去看戏!”
  “稍后让老乌带你去,”项弦说,“别折腾我了。”又朝萧琨道:“乖,过去点,让我个位置。”
  萧琨只得再起身挪开少许,给项弦腾出位置。正副使坐在榻上,项弦摸摸肚子,说:“老乌!吃的还没好么?”
  萧琨突然间学着石狮子的语气:“康王来了!康王来了!”
  那一下足把项弦吓得不轻,还以为当真有访客,回过神来发现是萧琨在捉弄自己,当即踹了他一记,两人同时大笑。
  乌英纵回来了,与斛律光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今日为他们准备了开封的薄饼,乃是清明的特色吃食,诸多小菜如白玉虾仁、炙羊腰子肉、蛋丝、烫得翠绿的荠菜、卤豆腐干与猪皮冻,整齐切条,再装满托盘,食用时卷入薄得如纸般、刚烙出的一尺见方的面饼中同吃,酱料则自行搭配。
  “太好吃了!”潮生说,“这才叫卷饼!”
  潮生每次一到开封,就将白玉宫往事抛到了脑后,对把皮长戈留在昆仑山上吃噎死人的大饼毫无愧疚之心。
  “这是开封的习惯,”项弦解释道,“我们江东一地,清明节则会吃青团。”
  “青团是什么?”潮生道,“我也想吃。青山,你盘里的肉不要可以给我吗?”
  牧青山便将盘子给了他。
  “郭大人来了!郭大人来了!”两头石狮子一起叫唤。
  项弦与萧琨同时现出无奈表情。
  “哟!”郭京入内,瞠目结舌,“来了这么多人?”
  斛律光虽不知来者何人,但看模样像上司,正要起身行礼,萧琨却道:“坐着吃你们的饭。”
  “郭大人来点么?”项弦观察郭京模样,上次被他俩揍了一顿,又被秦先生夺舍,现在看来已完全恢复了。
  “吃过了。”郭京打了个饱嗝,又看斛律光与牧青山,显然心里正嘀咕,说,“出去这么一趟,有什么收获?”
  “找到心灯了。”萧琨答道。
  “哦?”郭京相当惊讶,说,“拿来看看?官家前几日还在问呢。”
  “拿不出来,”项弦答道,“想看自己过来。”
  萧琨刚回到驱魔司,正想歇几日,根本不想招待郭京,但想到自己一行人出外三个月,开封城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听也无妨。
  项弦狼吞虎咽地最先吃饱,示意斛律光上茶,问:“京中有什么动向?郭大人消息倒是快,这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下一刻,郭京的回答却是:“我并不知你们回京,今日过来,只为了看看厅堂内那铃铛,已有好些日子没响了。”
  项弦愣了:“振魔铃响过?”
  郭京:“是啊,一阵一阵的,前些日子里,天天晚上响个不停,跟催命一般,吵得巷子里头都能听见,是你们谁布下的机关?”
  这话一出,项弦与萧琨顿时如看见了人生临终前的走马灯。
  “阿黄!”项弦当即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阿黄正在啄食竹米,说,“隼也不知去了哪儿,正想吃过饭出去找。”
  “是白色的么?”郭京仿佛想起了什么。
  萧琨已噎住好一会儿了,抓着斛律光,伸手要茶,斛律光忙给他喝茶、顺背。
  项弦则眼前禁不住一阵阵地发黑。
  郭京:“高太尉一月里头,在外头巷子里,用弹弓打下来两只白隼,不会是你俩养的罢?”
  萧琨:“隼呢?”
  郭京:“当然是自己留着玩了,总不能吃掉。要么我带你俩去他府上问问?”
  “老爷,老爷!”乌英纵忙道,“潮生,快来看看,老爷岔气了!”
  驱魔司内,当场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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