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14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萧琨忽闻这话,意识到事情也许很严重,问:“家里怎么了?”
  是日申时一刻,御书房内议事的大臣总算散去,显然经过一场激烈的争论。
  赵构始终陪项弦在外头等着,见最先出来的是太子赵桓,赵桓朝项弦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不用再担心了,又朝身边人吩咐:“传李纲入宫。”
  问题得到解决,项弦松了口气,又在旁听了一会儿赵桓的吩咐与安排,才放心离开。
  “谢了,赵构。”项弦说。
  “本就该这么做。”赵构答道,“哥哥,你快下去歇会儿罢。”
  项弦昨夜为了写折子,只睡了一个时辰,猜测萧琨的族人将有安顿后,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困意涌来,挡也挡不住,便道:“我得回家睡觉了。”
  赵构与项弦在宫外分别。项弦快马加鞭,先去高俅府外,阿黄则已救出了那两只被抓的白隼,飞出街外,问:“怎么做?”
  “先带你朋友回去,好生安抚一番,给它们吃点好的。”项弦吩咐道,他昨夜就做好了纸与羽毛扎的两只鸟,放进高俅家园子内,这种小玩意儿对驱魔师而言毫无战斗力,对高俅而言却是破坏力巨大,一边四处上房揭瓦,还一边嘶吼着“让你打鸟!让你打鸟!”,顷刻间高俅府中鸡飞狗跳,想必再也不敢四处玩弹弓了。
  项弦又马不停蹄赶回驱魔司,要将今日的好消息告诉萧琨。
  回往司内时,只见萧琨坐在正厅内出神,阿黄飞上鸟架开始打盹。听见脚步声,萧琨便朝项弦望来,欲言又止。
  项弦说:“谈定了,替你省下一个传国玉玺。”
  萧琨正思考着如何开口,项弦却像个小孩儿般,兴冲冲地回来,只想讨萧琨开心。
  项弦坐到榻上,示意萧琨挪开点,拿起他喝到一半的冷茶猛灌了几口,说:“今天入夜前,官家会赈济城外流民,派军将他们陆续送往洛阳。洛阳必须接收,让他们先在洛阳务工,重新修建通天塔与五凤楼,以工代赈,工期结束后,再慢慢地迁往两湖、江南等地。”
  “怎么说服他们的?”萧琨不安地问道。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项弦说,“我还留了一手,不行用传国玉玺砸就是了……怎么?”
  项弦端详萧琨,只见萧琨双眼发红,以为他全因感动,便笑着伸手,去捏他的脸。
  “你要怎么谢我?”项弦亲热地勾着萧琨脖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唇。
  萧琨看着项弦双眼,说:“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会稽家里来了人。”
  项弦一怔,问:“人在哪儿?”
  “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萧琨说,“我看他累得很了,便让他在偏厅先歇着,他捎来了你娘的信。”
  项弦这才注意到案前的信,匆忙拆开,问:“还说了什么?”
  “你爹走了,”萧琨尽力以平静语气说,“让你赶紧回家奔丧。”
  第53章 会稽
  傍晚时分,诸人陆陆续续归来。
  萧琨与项弦正在卧房内换衣服,潮生兴冲冲跑来,说:“该开晚饭了吧?对不起,我回来晚啦。”
  乌英纵见萧琨表情不对,以为耽搁时候,生气了,忙解释道:“我们在城外,给逃荒的辽人施汤与看病。”
  萧琨示意无妨,拿着一件纯色素衣,朝项弦说:“试试这件,是我从前穿的。”
  “嗯。”项弦本已困得不行,眼下却因丧事又被强迫着再次清醒了。
  乌英纵在正厅外见着项家仆人,意外道:“兴儿?你何时来的?”
  “乌管家。”项兴认得乌英纵,毕竟乌英纵伺候项弦也有好些年了,忙说了事情究竟。乌英纵回过神,马上说:“我这就去备孝服。”
  “不必麻烦,家里都有,明天一早我就坐船回去,”项弦说,“沿京杭运河,顺流两天一夜能到。”
  萧琨让项弦穿了内黑外缟的武服,权当得了报丧,略尽孝事,届时回到会稽,项家想必自有准备。
  “开饭罢。”萧琨说。
  “嗯。”项弦应了声,沉默地回到厅内。乌英纵摆开晚饭,项弦坐在副使位上呆呆地出神。
  “怎么啦?”潮生见项弦眼眶发红,好奇道。
  “我爹没了。”项弦答道。
  “没了?”潮生尚未反应过来。
  “死了。”项弦知道潮生不懂世情,便解释道。
  潮生放下筷子,过来抱着项弦,骑在他腰间,搂着他的脖颈,让他倚在自己怀中。项弦哽咽片刻,收了泪,说:“大伙儿照旧罢,明日我回去一趟。”
  萧琨看着那一幕,忽觉几分后悔,先前自己也想这么做,搂着项弦安慰他,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将他抱在自己怀中,亦能减轻他的悲伤。
  我在顾虑什么?萧琨不禁心想,相处时日已久,兴许觉得搂搂抱抱过于亲昵,不像两个男人之间会做的事,而看项弦如今模样,自己却没能安慰他,不免心里难过。
  外加今日目睹族人现状,百感交集。又是项弦亲力亲为,写了一夜奏折,再孤身前往皇宫,才救下了五十五万人的性命。
  此情此景,令萧琨一时情难自已。
  “你认得我爹?”项弦突然说了句。
  “不认识。”萧琨擦了把泪,答道。
  “那你哭什么?”项弦来了这么一句,前厅内,潮生险些笑出声,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斛律光放下筷子,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到项弦身边。
  项弦看着斛律光。
  斛律光认真道:“老爷,节哀顺变。”
  说着,他一手焕发出心灯的白光,按在了项弦的额上。
  所有人霎时动容,想不到斛律光说着不会不会,居然也知道怎么用心灯了!
  白光幻化,驱魔司内顿时减轻了阴霾。项弦在接受心灯灌注的刹那,心中随之一轻,沉重的云雾四散,用寻常的话而言,即是“看开了”,竟有大彻大悟的感觉。就在那一刻,智慧剑犹如得到感应,剑鞘内发出微光,嗡嗡共鸣。
  “谢谢,白驹儿。”项弦低声道,疲惫感蓦然袭来,淹没了他的全身。
  乌英纵道:“明天须得上书予吏部,老爷要丁忧了。”
  萧琨未明其意,先是点头,意识到父丧守孝,辽国的规矩是丁忧一年,而宋的规矩则是三年,这三年间都必须回原籍,换句话说,项弦有三年不能再担任驱魔司副使一职。
  “按你们的规矩,”萧琨问,“是不是得写夺情书?”
  丁忧服丧的官员亦有特例,毕竟对重臣而言,空缺三年,容易引发混乱,上司便可用“夺情”名义,保留该官员的职位,令其尽快回往任上,披麻戴孝,继续为朝廷当牛做马地干活。
  只是在此刻提及夺情,未免残忍。
  项弦经过初时悲痛,现下已好了许多,说道:“过几日我自己写,不打紧。”
  “吃不下就去睡,”萧琨说,“你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
  项弦点了点头,沉默起身回房。片刻后萧琨朝牧青山低声说了句,牧青山会意,起身来到项弦房外,推开门。
  只见项弦衣服未脱,躺在床上,已困得睡着了。
  牧青山低声说:“白鹿令你此夜无梦。”
  牧青山一手抚过项弦紧闭的眉眼,一股无形之力散开,形成结界,笼罩了项弦的梦境。
  正厅内,众人各自散了。乌英纵收拾案几,说:“萧大人,兵部来了消息,酉时宋军已出城,正式赈济您的族人,让他们先吃饱饭;明日清晨,迁徙的队伍便将动身。您不必再担心了。”
  萧琨点头,说:“好,知道了。”
  晚饭后,他也进了项弦卧室,坐在榻畔看着项弦。
  项弦的眉头舒展开了,仿佛又恢复平日里无忧无虑的模样,唯独眼角带着泪痕。
  萧琨伸出手指,拭去项弦的泪痕。
  项弦的嘴唇红润,五官明晰,萧琨为他脱去外袍,自己也宽衣解带,躺上榻去,侧身将他搂在怀中。
  项弦枕着萧琨的胳膊,片刻后自行调整了姿势,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阵阵呼吸朝着萧琨的胸膛,与他有力的心跳搏动合在了一处。
  项弦睡得天昏地暗,到第二日晌午方起,发现自己被萧琨搂着时并不意外,仿佛本该如此,醒来后只呆呆地坐着出神。
  乌英纵已连夜赶制了丧服,大宋习俗内黑外白,萧琨又为他戴了孝冠。
  “智慧剑带身上么?”回到厅堂时,萧琨问。
  “不带。”项弦说,“留司里镇邪,毕竟魔气还没查出究竟,你千万当心。阿黄,你也留在这儿,有事随时遣鸟儿来报信,这次千万别再被弹丸给打了。”
  “嗯。”阿黄应了,项弦又撮了两下它头上的毛,朝萧琨道:“会稽与开封距离一千多里路,应声虫传声,传不到这么远。”
  “放心罢。”萧琨道。
  项弦简单用过早饭,知道不需多交代,毕竟有萧琨坐镇驱魔司。今非昔比,项弦已不需要背着如此沉重的责任了,凡事至少有萧琨与他一同承担。
  “过完头七我就回来,”项弦度过了最初时候,精神恢复了不少,朝伙伴们说,“别太想我。”
  “去吧。”潮生取出一枚包裹在符文绣布里的细枝,说,“这个给你,可以插在你家门口。”
  “盛荣之术,保佑我家子孙满堂么?”项弦道,“我这一支是四代单传。”
  “堂亲家也一样的。”潮生解释道。
  除了项弦与潮生之外,其余诸人都经历过父母的离别——萧琨自小无父丧母;乌英纵父母为猿,阳寿不过短短三十载;斛律光有母无父,母亲早已亡故;牧青山则全族尽灭于黑翼大鹏之手。
  大伙儿虽少以言语安慰项弦,却都有着默契,知道这是每个人一生中必修的功课。
  项弦简单道别后穿着一身丧服,出驱魔司大门,前往城外运河码头。
  左边石狮子说:“老爷!节哀顺变啊!”
  右边石狮子说:“老爷!看开点!轮回有数!”
  “知道了!”项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摸摸那俩石头狮子。
  萧琨说:“我送你,走。”
  乌英纵跟出来,道:“老爷,乾坤袋中是为您准备的开封特产。”
  项弦点头,乌英纵又说:“老爷。”
  项弦站在城门处,乌英纵想了很久,说:“太爷一生造福乡里,古稀之年,无病无痛,寿终正寝,也是喜丧。”
  项弦明白乌英纵虽不善言辞,却也想安慰自己、陪伴自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项弦感慨道,“我只遗憾最后时刻,没能陪在我爹身旁。”
  “老爷在高昌城外救了数十万人性命,”乌英纵说,“较之此节,我想太爷更希望您在西域罢了。”
  项弦点点头,乌英纵又躬身行礼,目送萧琨与项弦前往码头。
  项弦看见远处码头正在卸货,船却不知在何处,问萧琨:“你替我安排了船?”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