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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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不行, 那样也不行, 盛远几人更是为难,可周旋了大半日,两头还是僵持不下。
  总督衙署内,盛远转述完季昶的原话,又道:“听说是太后的意思,要不先这样,等......”
  等什么?等一个奇迹?
  贺斐之颇为不耐地蹙起剑眉,淡淡三个字:“滚出去。”
  盛远龇起一口雪白的大牙,憨头憨脑地退了出去。
  贺斐之仰躺在太师椅上,双腿抬起搭在案沿,按揉着颞颥,目光空洞,下眼睫青黛一片,比任何时候都颓然,仿若真的失去了光,纵使星辰万顷,也再照不亮他的心底。
  是否为韩绮起坟,他不会插手,但阮茵茵不可,还是那句话,一日未在山寨中找到骸骨或衣着首饰的碎片,他一日不接受这个结果。
  也因此,在三日后,他与季昶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冰天雪地,雪虐风饕,两人在帝王寝宫的庭院中大打出手,侍卫们拉都拉不开。
  一只奶狗站在雪地里狂吠,被少帝抱起,带回了内寝。小小少年像是能感受到两个成年男子的痛,吩咐侍卫无需拉架,让他们打个痛快。
  少帝抱着奶狗坐在床边的宝相纹金丝楠木矮脚塌上,面露愁容,原来,他们都喜欢容安县主。
  庭院内,没了侍卫的阻挠,贺斐之和季昶你一拳我一掌,互不相让。
  贺斐之一记平中冲拳,击在季昶左胸骨上,震得季昶险些咳血。
  可越是受伤,越能发泄郁气,季昶像个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冶花,牙缝渗血,面部可怖,反手一记虚晃佯攻,横扫右腿,扫起千层雪。
  贺斐之向上跃起,稳稳落在季昶身后,抬脚攻他背脊。
  季昶单手撑地飞旋,避开了攻势。
  两人过了百招,从有招到无招,两副身躯滚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砰砰”声。
  最后,贺斐之一个过肩摔,将季昶重重砸在雪地上,抬脚扼住他下颔,以靴尖向上抬起,“再说一遍,韩绮怎样我可以不管,但茵茵不能由你们摆布。”
  酣畅的打斗过后,季昶仰躺在雪地上,卸去抵御,双手双脚摊开躺平,一副任宰割的架势,也是真的不想再较劲儿了,“你想让她死不瞑目?”
  “未见骸骨,何来死之说?季昶,别用你的消极去套牢她,你不配。”
  说完,贺斐之收回脚,大步流星地走向月亮门,离开了寝宫。
  傍晚霞光满天,贺斐之乘马去往宁府,没有阮茵茵在,宁府在他眼中成了空壳,可纵使是空壳,也比其他地方有温度。
  府中没有挂白灯笼,似乎宁榕也不肯接受妹妹的死讯。首辅夫人的轿子停在府外,应是正在府中做客。
  贺斐之没有去叨扰,只翻身下马,站在后巷望着没有灯火的后罩房。
  往日那道灯前身影不知“藏”在哪里,任他在黑夜中摸索溃然,也还是寻求不得。
  茵茵......
  疲惫地闭上眼,微晃着身形靠在树干上。
  大宛马凑上来,晃晃鬃毛,似想要取悦他,可终是不见成效,也就附低脖子去嗅路边的青苔了。
  贺斐之回到贺府,没有先回书房和自己的卧房,而是去了阮茵茵住过的客房。
  客房窗明几净,她用过的所有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仆人们无人敢动,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黄花梨的装潢古朴雅致,是她喜欢的风格,可仔细探究会发现,还是少了一点生气儿。
  她喜欢在屋里养花,可摆放在博古架和角几上的花盆全是空的。
  贺斐之努力回想在小镇的茅舍中她养过的花草,碗莲、豆梨、黄杨、文竹、小叶赤楠,她还喜欢木香和紫藤。
  木香和紫藤......花园木廊上的枯枝已无力回春,被花匠老伯撤了下去,却不知是何缘由,一直空置,或许,花匠老伯也很怀念那个爱笑的小丫头。
  暗眸似乎多了一丝光,他连夜差人去花市购置花种,与花匠老伯一起研究起何时播种,才能在阳春三月迎来紫白交织的花海。
  属于阮茵茵的花海。
  次日,赵管家和管事们发现,客房、正房、书房内多了许多盆景,布置在各个角落,让空旷清冷的贺府多了春意。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仆人们还发现,与主子来往最密切的人,竟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花匠老伯。
  老人家倚在八角门前,抽一口旱烟,轰走自己圈养的溜达鸡,在冬日中毫不知情地开垦着花圃。
  主子说,想种下一片紫藤和木香,宛如紫色的潮、白色的浪,汇成花海,等待一位归人。
  老人家记得,前不久离开的阮姑娘,也想要等来一片花海,就不知,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么。
  **
  近几日,贺斐之一直在反复回想关于阮茵茵的一切,从起居到饮食,笔笔皆小事,却是支撑他的唯一动力。
  还是孤女时,阮茵茵虽要起早营生,却有起床气,可又没有任她发泄的气筒,于是,每日清早,就能看见这副场景。
  躺在承尘中的女子将自己裹在薄毯中,像个粽子来回翻滚,再气嘟嘟地蹬蹬腿,最后任命地爬起来,去往雇主家喂鸡喂鸭、牵驴喂羊。
  那时的她很勤快,奔走各户,赚取几份工钱,每到结算日,就会拎着鼓鼓的钱袋,一蹦一跳在夕阳西下的逦递小路上,会隔着庄稼朝他冁然一笑,手做喇叭状,大声告诉他,今晚请他吃肉。
  她好像不挑食,却从不碰羊杂和肥肠,即便邻居好心相赠,她也只是将那些食物推给他,笑吟吟说自己今晚吃素。
  她不爱吃素的,比起青叶豆腐,她更喜欢稻田里的鲫鱼、白鲩,每次为雇主插秧,都会用工钱换来几条,再拴上柳枝带回茅舍,做上一顿铁锅鱼饼。
  她的歪理是,用柴火烧的鱼锅最好吃,是富人家里的银骨炭比不了的。
  她有许多歪理,时常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话痨,可生气时又异常安静,不哭不闹,等自个儿降了火气就会主动翻篇,还笑说没有深仇大恨,不必有隔夜仇。
  其实,不是没有隔夜仇,而是她天性开朗,不愿拘于小情绪中。
  她爱财,拮据,却又喜欢布庄的云锦,每回在布庄打短工,瞧见被店主珍藏的云锦都会移不开眼。
  后来入京,可以穿各式锦裙时,还特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老管家的衣袖,问说能不能做一身云锦的衣裳。
  她爱财却不恋富贵,能过好日子,也吃得了清苦,她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子,特别到,相处的每一帧都历历在目。
  往日不可复,故人忆不回,由自己亲手斩断的情丝接也接不上,贺斐之躺在阮茵茵躺过的小榻上,彻夜不眠。
  想要找回她的心炙热赤忱,又有谁懂?
  贺斐之是一个很犟的男子,不比阮茵茵的执拗差一点儿,想要等一个归人,是能够等到暮年的。然而,日复一日,不愿从“失去”中醒来,是会拖垮身子骨的。
  盛远和赵管家都很担忧贺斐之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这日,贺府为数不多的常客登门,褪去平日华丽的衣袍,换了一件素净的缎衣。
  瞧见来者,赵管家喟叹连连,“秦世子,你好好劝劝主子,看他这几日容颜消瘦的,老奴心里难受。”
  秦砚亦是情绪不高,拍拍赵管家的肩,拎着一坛酒、几样从酒楼打包的小菜走进客房东卧。
  今日休沐,贺斐之倚在窗边小榻上雕刻着什么,面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秦砚扯过炕几,让仆人端来碗筷,之后拆开牛皮纸包裹的小菜,为二人各倒了盅酒,“盛远说,你最近一直宿在府中,也是好事啊。”
  这话可不像劝,更像是以毒攻毒。
  贺斐之没理,夹起一块辣椒丁送入口中。
  辛辣的口感炸开在舌尖,使得品尝者眼眶微红,足见小小的辣椒丁有多刺激味蕾,可贺斐之一口一口地吃下,像是很合胃口。
  秦砚按住他握筷的手,“有病?只吃辣椒。”
  贺斐之还是没理,又夹起辣椒,却被秦砚拍落。
  “麻痹自己就能让阮茵茵回来?贺斐之,你何时变这么幼稚?”
  印象中的表哥,是个克己复礼、不紧不慢的人,似没有任何事能轻易拨动他的心湖、挑弄他的情绪,如此看来,他是真的栽进去了。
  秦砚为他舀了碗汤,“先养养胃。”
  瞥了一眼漂浮在汤水上的细碎,贺斐之将碗推远,“不吃。”
  “羊杂汤,你不是一直都能喝。”
  “不吃。”
  秦砚兀自灌口酒,将汤碗放在自己跟前,舀起汤汁尝了一口,“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痛失一位得力的下属、伙伴,秦砚心里也不是滋味,甚至在夜深人静时,还会梦回初见的场景,那一日,他还打趣过韩绮是个小白脸。
  韩绮那厮总是笑吟吟的,对调侃的话不往心里去,淡然从容的气度和风流多情的气韵,时常吸引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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