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阿玛、额娘,你们瞧!这两人在禅院中行此苟且之事,这回算是捉奸在床啊!这两人我早就觉得异样得很,这回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醒黛公主的声音传至耳边,连城记起来了,自己是由醒黛骗至云山禅寺的,如今,这一切果真如江逸尘所言,是个局。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醒黛,却见醒黛故意避开目光,视而不见。
“逸尘,这是怎么一回事?”富察将军一声怒喝落地。
连城百口莫辩时,却见江逸尘径直跪在富察将军面前道:“干爹,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在这禅院厢房之中,有个飞贼企图非礼连姨娘,正好被我撞见,于是一番搏斗,那厮武功好高,我竟也拿他不住。缠斗了数十招后,这飞贼穿窗而逃——”说着一指窗户,果然那窗户此刻正半开着,“我见连城瘫倒在床上,心想擒贼事小,救人事大,所以刚才是急于施救,并非是有意轻薄。”
连城见江逸尘急中生智,说出这一番话来,竟也不知该如何接应。她委屈的目光移去恒泰,恒泰此时两唇紧抿,双拳紧握在后,偏恒泰此时竟也不看自己一眼。胸中酸涩,连城咬紧牙关,默默垂下了头。
“江逸尘,我看你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屋里哪有什么搏斗的痕迹?再说,你头上的伤明明就是撞伤,又哪里是什么飞贼所伤?分明是你们俩奸情败露,你顺嘴编的故事!”醒黛自人群中走出,转至江逸尘面前,目光逼人。
“公主,刚才我已经解释清楚了,那飞贼武功很高,高手较量之时,足不沾尘,难道非得好似市井无赖打架那样破桌砸凳?那贼穿窗而逃,现在窗户还没关严。至于我头上的伤,的确是撞伤——说起来惭愧,一招不慎,被这贼甩出去好远,一头撞在了墙上,现在还是痛的。”
醒黛又一笑,扬眉道:“真是能言善辩。那么你又如何解释你会出现在这云山禅院?你这人平生不修善果,一路杀人放火,难道还会参禅礼佛?你让别人怎么相信?”
“不错,我是个不信因果报应的,之所以会来到这儿,是因为福晋。”江逸尘咬牙,目中闪烁,缓缓扬起手,指向富察福晋,“我在府门口看见福晋拿着很多冥钱与锡纸元宝往外走,今日是我干娘的忌日,而不知福晋在今日要去拜祭怎样的故亲旧友,我心下奇怪,于是就远远跟着福晋来到了这里。干爹,我对这件事情一直有好奇心,您也是知道的。”
“就算你说的一切属实,江逸尘你来这禅院名正言顺,可这巧合还真是蹊跷,宋连城怎么也一同来了?今天本是她出宫回家的大日子,理应直接回府,可她为什么要来禅院?这分明就是你们久有奸情,砌词狡辩!”醒黛及时截住江逸尘的话,转身看了眼身后的众人,恳切道,“阿玛、额娘、恒泰,你们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给骗了啊!”
“不是这样的!”隐忍许久的连城终于忍不住开口,欲要将这颠倒黑白的荒唐事澄清,“你——”
“还想砌词狡辩,走,回祠堂说去!”醒黛一语截住她,猛抬手前去扯拽连城,手间一拉,竟是将连城的衣领狠狠扯下,露出一截肩头,恰映出那一枚殷红的朱砂胎记。
“都别闹了!”富察将军一声喝令,转而问连城,“连城!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今日出皇宫,恒泰不是亲自去接你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连城张了张口,仍盯着醒黛,正要说出自己是被醒黛接来的云山禅寺,却听门端传来一声——“告诉他们,是我把你接来这里的。我在佛祖面前教训你,要你全心服侍恒泰,恭敬对待公主,与她开诚布公,和睦相处。”
连城讷讷地听了这一声,来不及反应,只见富察福晋已颤着步履向自己走来。
“告诉他们,我……我是你的婆婆,你的……你的额娘,我本该照顾你、教养你、保护你。可我一不小心,没有看住你,你差点,被……被人害了……”
连城眨眨眼睛,实在听不懂福晋的话,无奈之下,只得愣愣点头。再见富察福晋已扭过头,看向富察将军,道:“老爷,连城这孩子我们一直看着的,心意实在又专一,我断不相信她与别人会有私情!我看,情况必定如逸尘所说,应该赶紧让连城回府休息才是。”
“额娘,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
一声惊诧夹杂着颤抖,醒黛忙一步走至富察福晋身前。
富察福晋此时竟没有看她,反摆了摆手,叹了声:“公主啊!家和万事兴,此事就算了吧!”
空冷寂静的佛殿,青烟缭绕,经幡低垂。
一盏盏灯笼散发出的光芒将醒黛苍白的脸映照得格外惨寞。她烧了一炷香,凝着殿上的佛祖金身,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和富察福晋安排好的计策,富察福晋非但临阵倒戈,竟然还在替连城圆谎,甚至愿意以此放过江逸尘,怎么会……
沉静的步伐由身后缓缓传来,醒黛一怔,转身间,以微笑掩饰心中的慌乱,轻轻唤出声:“恒泰,连城还好吧?”
恒泰走近她面前,除了清冷的目光,再没有其他神情。自手中扬起一页笺纸,递给醒黛。
“休书!”
目光随着那笺上的二字一颤,醒黛鼻间酸涩,含怒急言:“恒泰!你这是什么意思?”
恒泰面无所动,只施了一礼,恭敬从容:“公主,这张休书就是臣的意思。”
堂堂大清和硕公主,为富察一门带来无上荣耀的公主,竟然被一纸冷书休之!
“富察恒泰,你好大的胆子!”这一声哑音,尤其痛。
“公主,我跟你这样生活,实在已经毫无可恋。”恒泰平静地看着她,眸中一丝波动也没有,“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明明就是一个局,一个设计得并不高妙的局。但用这样一个卑鄙的骗局去陷害一个弱小的连城,真是令人心灰意冷。你自己记得的,你是公主,是堂堂大清的醒黛和硕公主,怎会有如此小人心肠、恶毒手段?!”
小人心肠?恶毒手段?!
字字穿心刺骨,他言自己歹毒,可他又曾想到,这计策出于他的额娘,而自己不过是将计就计!她一次一次想方设法地帮他,帮富察一门渡过劫难的时候,他都忘了!她自嫁给你,他的心和他的人全部都给了宋连城,现如今,便连最后的脸面也不给她!
醒黛甫一笑,满心寒凉,握着休书的手颤抖:“富察恒泰!你好大的忘性!好狠的心!”
“公主,你跟我又不得不旧话重提了。”恒泰已不愿再看她,只背过身,面容沉静,“当初皇上赐婚,恒泰不得不从。迎公主进府,本想恭敬和睦,相敬如宾。公主却容不下连城,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陷害!”
钟声一声连着一声飘入殿内,空荡荡的冷殿,被这声音震得更是寂寥。恒泰踱步而去,人影落在殿门处,落下一地斑驳残影。他最后回首看了她一眼,满是疲惫无奈:“恒泰没有别的办法,公主若还想在府里住下去,咱们就太太平平过日子。若是公主还要搅海兴波坑害连城,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稳,那么就请公主拿着这张休书回宫去吧!有任何后果和罪责,富察恒泰一人承担!”
一阵寒风袭来,醒黛只觉周身寒冷至极,瑟瑟而颤抖,从心底发冷发抖。她膝下一软,随即跪下,愣愣地望着金身端坐的大佛,可笑她如此凄惨。那佛仍是笑而望着自己,凉凉的风蹿入喉中,她痛至心碎,泪,簌簌而落。
傍晚,京城落雨,长雨氤氲,湿气缭绕。
自云山禅寺一路回府,马车一路驰骋,并无阻碍。富察福晋端坐在车内,目光须臾不离对面坐着的连城。此时这马车中只有她二人,富察福晋连连不断地嘘寒问暖,俨然让连城觉得无所适从。
“身上还难受吗?伤口还痛不痛?”
连城忙摇摇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连城小时候混迹市井大街,跟人玩耍打斗,随便摔一下都比这个厉害。”
“刚才那江逸尘,他没有……没把你怎么样吧?”
连城一时尴尬,忙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是他的运气!否则我可饶不了他!”富察福晋一急,便拉过连城的腕子,道,“还有,以后你不可靠近公主,公主对你可没存半点好心,江逸尘也是断然碰不得的,这两个人,都危险可怕。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有我保护你,任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连城受宠若惊,憨憨笑着,只觉富察福晋待她真好:“福晋您待我真好!您不怪我之前跟您作对了?”
富察福晋温和地摇了摇头,眼中升了氤氲:“不怪了。从前啊,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以后你要记得,你吃得不好,穿得不暖,都要告诉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谁欺负你都不行!江逸尘碰公主或碰我可以,碰你就绝对不行!我……”一时哽住,再难说出口。
马车已稳稳停在了将军府门外。富察福晋一路目送着连城下车,再到迈入将军府大门,及至郭嬷嬷前来搀扶她时,她握上郭嬷嬷的腕子,竟是紧紧攥住:“嬷嬷,你看到了吗?那胎记……她……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