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连城!”恒泰已冲上去,将她紧紧环住,“连城,你醒醒,你醒过来。”
这一声,好远,又好近。
连城艰难地颤了颤,将眼睛睁开,恍惚中看到恒泰一双通红的眼,他的容颜极憔悴,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似是好久没休息。
“恒泰……”连城唤了一声,突然感觉很安心。
“是我。你安全了,没事了。”他捧起她的手,紧紧贴着他的脸,“身上的伤还疼不疼?我把大夫叫来给你看看?!”
连城摇摇头,泪,不停地落下:“我不疼,我就是好害怕。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恒泰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不住地安抚道:“胡说八道!咱们两个都好好的。咱们永远在一起,咱们永远不分开!”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秘密会将他们分开,再不会有人陷害她,自此之后,他会用他的一生来守护她。
连城稍稍平静了半刻,却又猛地推开他,紧张地盯住他:“江逸尘呢?”小镜湖畔,她只记得她在昏倒前,看到了那一片漫天席地的火光,而后便再也看不到江逸尘的脸。
恒泰抿了抿嘴,挣扎了许久,仍是低低说道:“他在小镜湖,被炸死了,尸骨无存。”
泪,倏然落下。
连城紧握住拳头,浑身颤抖,不能自抑,怔怔地说道:“杀人凶手。”
恒泰连忙扶住她的双肩,亟亟解释道:“连城,这是个意外。”
这不是个意外,她分明记得,富察将军的脸。富察将军无比冷漠地告诉她,她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要杀了她和江逸尘,只为守住恒泰是秦湘之子的秘密。
“不。”连城一下下地摇头,“是你的阿玛,是他要杀了我们,杀了我和江逸尘!”
“连城——”
一声由帐外传来,连城闻言,满目无神地看向帐外。只见富察将军与福晋手足无措地立在帐外,他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太多的情绪。以至于,她一时觉得陌生。
“连城醒了吗?”富察福晋一步步走来,停在榻前,探出的手在空中颤抖,最后那一声,幽幽地转出喉咙,“我的女儿。”
连城下意识地缩向床的内侧,她以双手护住额头,她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们想要杀了她。她好怕,好怕会像秦湘姑姑一样,像江逸尘、杏雨一样,带着秘密就那么离开了。
“连城。”富察福晋一步扑了上去,颤抖的手抚上连城的额头,“孩子……你看着我,你不要怕。”
连城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富察福晋,锁紧了眸。
“你知道我是谁?”富察福晋温声问她,禁不住落下泪来,再一指富察将军,“他是谁?”
连城仍是害怕,咬唇道:“福晋……你是恒泰的额娘,他是将军,是恒泰的阿玛。”
富察将军一步上前,急不可耐的目光紧紧看着连城,终是忍不住道:“连城,我们是你的生身父母,你是将军府的格格,你是我们的亲女儿呀!”
连城一瞬间僵住,浑身颤抖,她怔怔地摇头,诡异地看着眼前这二人,又看到恒泰一脸心疼的模样,泪,哽在喉中。不,她不相信。不相信他的话。
“孩子……”富察将军忍不住哽咽出声,“连城,你叫声阿玛,叫声额娘呀……”
“不,不是的!”连城猛地出声,连连摇头否定,“不可能!胡说八道!你们骗我!我只有一个娘,她是迎芳阁的丽娘!她死了!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们!不,不,我认识你们……”说着,渐渐愣住,再仰起头,以一种格外冷漠的眼神盯着他们,一指指向富察福晋,缓缓开口道,“你,是害死杏雨、害死秦湘的将军夫人。”
富察福晋立时闭上了眼,忍不住泪流满面。
连城哭着又将手移至富察将军,咬牙切齿道:“你……你抓住了我,你在小镜湖埋下了炸药,你想要炸死我和江逸尘,你想要我们死掉,你是杀人灭口的将军!”最后,她再将手指向恒泰,凝着恒泰此刻较她更为痛心的神情,她觉得既熟悉却又陌生。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变了。
连恒泰,都陌生了,都不能再信任了!连城挣扎着由床榻上爬起来,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富察将军见状,探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他,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他脚下一软,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恒泰,快……”虚弱地溢出一声,富察将军扶紧桌案,艰难出声,“快去把连城带回来。”
不及富察将军落声,恒泰已亟亟奔出了门外。
富察福晋探向将军身前,一手紧紧搀扶住他,料到他必是头疼又犯了,忙要去唤大夫,抬首却见如眉携着明轩气势汹汹而来。
如眉一身鲜妍而来,见状,便更是气焰嚣张。她直直地坐在主位上,拉着明轩的腕子,扬声道:“这一府之人都犯了罪,朝不保夕!从今天起,这个将军府可就是我和明轩的了!”
富察将军紧紧握住福晋的手,此刻,他愤怒却又实在无力,微微睁开眼,冷冷地看向如眉:“你们这是趁乱要反啊!”
“老爷。”如眉款款步至他身侧,稍俯低了身子,嘴边漾起得意的笑,“老爷,我一心侍奉你,明轩是你唯一的嫡亲独子。你却视我们如敝屣,宠信一个买来的恒泰,甚至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江逸尘。我已经把府里的丑事都报告给了公主!公主已经有了计划,你们大家伙就等着吧!抄家抓人喽!”
明轩更是一步走来,笑着嚷嚷:“我们可是功臣!知情上报,必然是有赏赐的!如今可就等皇上下旨了!”
好一个知情能报,又是好一个一心侍奉。
“你!你们!”富察将军怒极,猛地站起身来,却又怒火攻心,一口痰卡在喉咙中。他闷哼了一声,眼前一团黑漆漆,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连城身上带着伤,跌跌撞撞地跑上廊子,转过月门,脚下被石子一滑,重重地跌落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面上尽是冷泪。那些杀人凶手们,她要躲开他们,他们皆一个比一个可怕,她招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连城——”恒泰忙由月门中转出,他疾步追上连城,扶着她缓缓站起来,“别跑了,伤口还在流血。”
“不跑?我不跑小命都会留不住!”连城惊恐地将他一把推开,混乱道,“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不在乎再灭掉我一个!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没看见啊,栖霞岭上,他们埋了那么多炸药!”
“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恒泰一把抓住她。这世上,虎毒不食子,而他们纵是再冷血再残忍,又怎么会对她下毒手?!
“胡说,胡说!我没有这样的亲生父母!二十年前扔掉我,二十年之后还要害死我!”连城忙将耳朵堵住,不住地摇头,不住地否认,好像只要她不认,这一切便可以不是真的。她推开恒泰,欲要挣脱他,却被恒泰狠狠拽住。她咬他的手,恒泰忍住了痛,一动也不动,任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腕子。
一滴泪掉落下来,她终是不忍心,口一松,浑身力气卸下,缓缓地蹲了下去。
恒泰亦是满脸的泪,他俯下身,将手抚在连城的后肩,声音温柔,生怕惊了她:“我等了你三天三夜,等你醒过来跟你讨个主意,好好说句话,你就这样对我,是吧?”
连城把头埋进两膝,依旧摇头:“我不跟你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人人都罪恶,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恒泰心疼地将她抱住,一滴泪,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真要走?”
连城依旧不肯抬头,坚定地道:“真要走!”
“一个人?”恒泰轻轻地问她,声音清晰,“不带上我?!”
连城刹那一愣,愕然地仰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恒泰:“你?”
恒泰望着她缓缓溢出一丝笑,不过是走,未尝不是幸事一桩。他握住连城的腕子,紧紧不放:“连城,你害怕了?”
连城默默地点头。
“你觉得自己一个人,他们都在害你,是吗?”
一行泪,猝然落下,连城再点头。
恒泰叹了口气,将她一把揽在怀中:“不,连城,你还有我,我会永远保护你。只是请你……请你也别扔下我,现在这个世界上,咱们俩只剩下彼此。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谁也别早一步,谁也别晚一步!”
“恒泰!你不会骗我吗?你不骗我?”
一手指天,恒泰定定地望着她:“连城,我若骗你,就叫我永远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炼狱轮回,永不超脱!”
四
书房的灯,一夜未灭。待黑夜淡去,清晨第一缕曙光漫入庭中,恒泰推开窗,任风吹起桌案上的信笺。此一番书信别过,不知是否是永别。
自书案前走出,却见冷帐之外的身影,已不知何时停驻在门边。
今日,醒黛穿了一袭格外华丽的雀丝缎衣,那是她第一次见恒泰时穿的衣饰。她至今仍记得清晰,她见到恒泰的那个场景,甚至记得起他那时面上的所有神情。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便是以此来缅怀,来得到一丝残存的幸福,仅由自己一手织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