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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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逐渐转凉,莲心走出寿康宫的一瞬,扑面而来的凉雨,打得她一个寒战——骄傲如斯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没了,再无声息。
  景仁宫偌大的宫殿里,宝阁架上面摆放着的诸般新制香品仍在,一些是自己的,一些则是特意给婉嫔做的。莲心怔怔地想着,是不是该将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婉嫔烧了。恍惚间,又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婉嫔一起死了,萧索黯淡,不胜身后魂归之感。
  袭香被奴婢搀扶着走出来,没有打伞,走出回廊就呆呆地站在雨里。莲心在她身边走过,却一把被她拽住,拽住了,却没说话。
  莲心鼻翼有些酸,苦涩地抚上她的手,却发现指尖冰凉,“娘娘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袭香喃喃地念出那四个字,忽然笑了,却是仰面而泣,“我应该高兴的啊,不是么?我终于把她斗倒了,不仅如此,她都已经死了。如果仅仅是被押入北五所,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现在可好,她死了,死了……”她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莲心转过身,难受地拥了她一下,袭香就伏在莲心的肩上放声痛哭起来。
  雨淅淅沥沥地打下来,站在雨里的两人浑身都被浇透了。眼前,那些在白日里瑰丽奇伟的殿堂和宫墙,此刻被雨水冲刷成了一片阴翳色,幽幽深深,夹杂而来的寒意,就像是从脚底一直钻到了心里,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了那股凉薄和冷酷的气息。
  “奴婢没想到,娘娘会来给婉嫔娘娘求情……”
  袭香从莲心的肩上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浮出了一抹嘲弄和凄凉,“你以为是我,对么?”
  没错,她确实很讨厌她,讨厌得咬牙切齿,生怕她留在宫里面与她争夺地位和尊荣,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能将她们母女弄到北五所里面,永世不得翻身。可她毕竟是她的表姐啊,而大妞儿是她的小外甥女,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出那样的事情。而且退一万步讲,她也根本没有那么狠辣毒绝的手段——借刀杀人,不露声色。
  “你说,当时在景仁宫负责教大妞儿跳舞的,是乾西四所里面一个叫苏蓉的嬷嬷,对么?”袭香脸色冷了,眼神里充斥着毒恨和阴森。
  莲心点头。
  “那好,本宫倒要瞧瞧,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宫人,能将大妞儿毒打成那样,并且还将表姐连累致死。”
  乾西四所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拿着簿册核对名姓的嬷嬷站在正堂中央,却是一脸的疑窦和愠怒。在她面前站着的都是教习师傅和宫人,排成队,由另一个嬷嬷仔细地核查而过。
  莲心和袭香跨进门槛,正听见那嬷嬷点对着名讳。瞧见眉眼,才认出她正是在勤太妃身边伺候的老嬷嬷。
  “谦贵人、莲心小主,老奴一一核对过,乾西四所里面,根本没有一个叫苏蓉的嬷嬷。”老嬷嬷朝着她们俩行了个礼,就把手里的簿册交给了她们。
  莲心却是满脸震惊地抬起头,目光跟袭香的相触,两人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呢?我是亲眼看着那嬷嬷在景仁宫里教习了好几日,偶尔还会有乾西四所里面的宫婢,送一些描画动作和舞姿的书籍过来。对了,就是她们俩,我见过她们送东西过来的。”莲心说罢,指着站在靠右侧的两个面容清秀的宫人。
  那两个宫人见点到自己,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可有此事?”老嬷嬷厉声喝道。
  两个宫婢哆嗦着肩膀,噤若寒蝉地点头。
  老嬷嬷啪的一下将簿册摔到她们脸上,“那你们送书籍的那个人何在?若是胆敢包庇,一并连坐,严惩不贷!”
  “奴……奴婢等冤枉啊,奴婢等确实送过东西到景仁宫,却以为她是婉嫔娘娘新招的宫人,更何况那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啊!”两个奴婢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这回,连来核查的老嬷嬷都惊了一下,莲心和袭香更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难怪出事之后,一直看不见还有别人,原来根本就是个包藏祸心的祸害。究竟她是谁找来的,表姐对大妞儿的日常起居不是一向小心谨慎的么?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一个外人进殿里面,还接近大妞儿呢?”袭香说罢,面露哀伤和痛惜。
  莲心怔怔地回味着她的话,想起自己提前三日离开景仁宫的时候,那苏嬷嬷仍在殿里面教习,冰雁还特地在一侧督导。
  冰雁……
  “那个叫苏蓉的嬷嬷,是冰雁找回来的。”
  袭香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寿康宫来的老嬷嬷将簿册交还给乾西四所里的掌司,然后朝着袭香和莲心道:“两位小主子,老奴跟随太妃娘娘已经在这宫里面待了几十年,听得多也见得多。宫里头最忌讳空穴来的风、无因而动的影——往往就能兵不血刃,而杀人于无形。在这个宫里面,千万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
  至此,景仁宫被封了起来,再没人敢去提及关于李倾婉的一切。这个出身高贵的女子,曾经在宫中经历过辉煌灿烂的三年。三年中,品阶一跃至贵嫔,并且生有爱新觉罗家唯一的小公主,然而却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形下香消玉殒,最终只成了偌大宫城中一抹飘萍,风一吹就散了,再不留一点痕迹。
  第四章 心有千千结
  (1)
  十一月,天气逐渐冷了下来。
  已经是深夜,西暖阁里的灯还亮着。苏培盛让送膳食的小太监轻着步子,将桌案上的盘盏端下去热一热。都是精致的银碗和珐琅碗,里面所盛炙肉汤羹,悉数都未动过。
  熏笼里燃着香,袅袅烟气让人昏昏欲睡。试菜的宫人仍陪在旁边,看着敬事房的太监捧着搁置着绿头牌的托盘,梗着脖子跪在堂下,而明黄案几前那一道身影始终没有看一眼。苏培盛摇了摇头,示意他先拿着托盘退下。
  自从宫里面唯一的公主殇逝,原来的两个嫔,一个因谋害皇室子嗣被关押进北五所,一个因虐杀亲子而打入宗人府、后自杀而亡,本来就人丁稀少的皇宫里,更显出几分清冷和疏落。几位太妃因此事格外忧心,专程交代了敬事房的太监,务必要让皇上每月多几次召幸,更要再挑选几位秀女充实后宫。
  放着绿头牌的托盘已经被拿下去,看来今夜又要在暖阁里面批阅奏折至通宵。连着熬了几宿,眼睛都是红的,苏培盛憋回去一个哈欠。看着明黄案几上如小山高的公文,想着等全部处理完又到了上早朝的时辰,连忙摆手让奴婢们先去准备,只等着暖阁的殿门一开,就端着铜盆和皂盒等进来伺候洗漱。
  因为每个月大都是如此,朝服和朝冠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暖阁里,偶尔会往乾清宫那边拿,却不是因为要召幸妃嫔侍寝,而是接待完来使或处理罢公务,困倦不堪地回到寝宫里面休息。
  “几更了?”这时,明黄案几前响起一道微哑的嗓音。
  苏培盛揉揉眼睛,看了看天色,敛着身子道:“万岁爷,已经过了二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那人“嗯”了一声,又埋首在成堆的奏折里面。
  苏培盛盯着还在门廊跪着的小太监,手里同样捧着红漆托盘,只是里面盛着的不是绿头牌,而是厚厚一叠钟粹宫待选秀女的小像。想来几位太妃因为此事,亦是煞费苦心,可惜皇上该是早把选秀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皇上政务繁忙,根本无闲暇时间去考虑这些,每隔几日就硬逼着选看,只是给皇上添堵。
  殿外,月色如水。
  穿过隆福门,一行宫人顺着朱红宫墙迤逦而来。为首的,是个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女子,身着一袭蓝色缎凤穿牡丹纹样常服,梳旗头,青缎面中间插着一朵牡丹,辫梢绾着七宝珐琅坠角,在月光下宛若嫦娥仙子,华丽而雍雅。跨进暖阁的殿门,外廊和中廊守夜的太监都呼啦啦地下跪行礼,“皇后娘娘。”
  芳容淡,始知花姿清美端艳。
  素雅丽颜的女子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踏进内殿。那端坐在明黄案几后面的男子,正好将朱笔搭在笔架上。抬起脸,一双深若黑渊的眼眸注视而来,他薄唇启合,似有君临天下的无限睥睨之势,却深蕴而内敛,淡然地道:“你怎的来了?”
  此时,金杏五爪金龙吉祥如意朝服还未褪下,因他端坐了许久,绣着金丝云纹的衣袂有些凌乱。幽深晶瞳,眸光若练,恰好与窗外夜色互相辉映。俊美无俦的面容,微有些倦怠之意,眼睑含着浅浅的青色。
  乌拉那拉·贞柔莲步而至,身后跟着的奴婢端着小银托盘,上面摆着一个胭脂釉瓷炖盅和两个珐琅葵花盒,分别盛着圆肉杞子羹、折叠奶皮和燕窝鸭子火熏片。
  “臣妾给皇上请安。”
  新制的菜肴香气扑鼻、勾人津液。乌拉那拉·贞柔吩咐奴婢将托盘放在一侧的桌案上,就有小太监上前试菜。
  “臣妾知道皇上自酉时就未进过膳,斗胆做了这些东西,请皇上务必要给臣妾一个薄面,用些汤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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