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语速极快,似是怕被谢璟打断,言罢,只觉自己手心一麻、鬓边亦是渗出冷汗。
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可有囫囵吞掉什么重要的字眼?可把自己要说的意思都说清楚了?
却听得向来冷肃的谢璟轻笑一声:“谈小姐怎会这样想?”
笑声转瞬即逝,谈思琅甚至怀疑那其实是花厅之外的风声。
“此物,并非裴府所赠,”谢璟提起案几上的食盒,语气中带了些前所未有的轻快,“谢某今日前来,亦未受裴府所托。”
谈思琅眉心微蹙:“那是为何?”
除去裴家那层关系,他们便是陌生人了呀。
谢璟停顿片刻,下意识地攥紧食盒提手:“谢某近日与谈大人相谈甚欢,今晨路过引月楼时,想起谈小姐儿时甚是偏爱此间风味,便顺道买了些。”
“……只是如此?”谈思琅有些茫然,她本想好的质问如今全无用处。
只是与父亲相谈甚欢,只是想起她儿时偏爱此间风味?
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谈思琅下意识揪着自己的衣袖:“当真只是如此?”
“当真如此。”谢璟当即答道。
“儿时之事,谢大人竟还记得。”谈思琅喃喃道。
彼时,他们一众人玩闹之时,谢璟少有参与,他的眼中,似乎只有那些堆得高高的书卷。
哪知,他竟会清楚当初的她喜欢什么糕点。
谢璟眸光微动,几欲开口,终究只是轻轻将食盒放回紫檀小几之上。
“是弃是留,但凭谈小姐心意,”他仍是那副夷然自若的模样,“今日叨扰了。”
复又温声道:“武试之事,谢某仍是当时之言。”
言罢,他微微颔首,转身往花厅外行去,却见他步履坦荡、姿态磊落,仿佛真的只是碰巧路过引月楼,又恰好近日与谈尚书相交甚欢,复正好想起谈思琅喜爱这一口,便顺手买了一份送来。
仅此而已。
谈思琅望着谢璟的背影,晕乎乎地张了张口:“多谢?”
总觉得……有些奇怪。
当日晚膳之时,却是听闻,谢大人给府上旁的姑娘儿郎也送去了东西。
谈思琅心中稍安。
-
“退婚”之事已过去将近一月,京中风波渐退,陈清于有心为掌上明珠再觅良缘,便一面有心留意京中尚未婚配的才俊,一面带着她四处走动。
母女二人出席的第一场赏花宴上,虽是无人大剌剌地讨论谈裴两家之事,只是,始终有探究的目光掠过谈家母女。
分明,二月初时,谈家三姑娘还去看了裴家二郎的武试。
如今却说性情不合,只是情同兄妹?
没有人会相信的。
陈清于有些后悔自己这样早就带着女儿出来应酬,低声问道:“悠悠可想去园中逛逛?”
却见谈思琅轻抿下唇,娇嗔道:“阿娘是近日与我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厌烦我了不成?”
陈清于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你呀。”
她的悠悠真是再好不过。
“既然是我自己选的,我总不能把阿娘一个人留在这里,”谈思琅敛去眉间的愁绪,娇声笑道,“有阿娘在我身边,我不怕的。”
言罢,还用脸颊蹭了蹭母亲的手心。
陈清于见着始终挺直脊背、微微扬起下巴的女儿,既是骄傲、又是心疼。
她定要为女儿再寻个比裴朔更为俊俏、才学武艺更为出众、前程更加远大的夫婿。
只是……
到底是耽搁了这样多年。
京中与谈思琅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不是已经娶妻,就是早已定下婚事了。留下的那些,要么是游手好闲、整日斗鸡走狗的纨绔,要么是出入秦楼楚馆、养女调妇的浪荡子。
思及此处,陈清于免不了腹诽几句,裴朔不想娶悠悠,何不一早便提出来?
悠悠可是为裴家的孝期,生生等了三年!
第6章 赐婚(728更)
阳春三月,春闱放榜之日。
一品轩中,谈思琅与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姚清嘉相对而坐,楼外锣鼓喧天,新科进士们正打马游街。
姚清嘉从母亲口中听闻了谈思琅与裴朔“退婚”之事,心中担忧不已,却又怕贸贸然出口过问反而勾起了谈思琅心中的伤心事,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得不住地往谈思琅手中塞着吃食。
谈思琅轻笑一声:“嘉娘这是觉着尚书府的厨子苛待我了不成?”
“好吃的嘛。”姚清嘉又往谈思琅手边塞了两只桃花酥。
谈思琅眉梢一弯:“我没事的,你瞧,我今日不就来看新科进士了?”
却见谈思琅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姚清嘉身旁落座。
姚清嘉面露不解。
谈思琅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语中含笑:“我娘说,今岁最有可能高中状元的三人,不外乎……”
“其中,有一人生得俊俏,想来是会被点为探花。”
她凑得近,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直直落在姚清嘉耳畔,姚清嘉痒得往旁边躲了半寸,嗔道:“你呀。”
“这可都是我娘特意打听来的。”
“若是如三娘所说,这三人才学相当,其中一人仅因为生得俊俏便要屈居探花之位,实在是可惜,倒不如生得寻常些。”姚清嘉笑道。
谈思琅一怔,却是想起前两日,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父亲说的并非今岁的科考,而是泰和九年的科考。
彼时正是晚膳之后,陈清于又一次说起榜下捉婿之事,哪知谈尚书竟语出惊人。
他道:“其实京中还有一位仍未婚配的探花郎。”
“便是近日常来府上的那位谢大人。”
听及此语之时,谈思琅正在品茶,险些呛到自己。
谢大人?
虽则近日相处下来,谈思琅已然意识到谢璟并不如昔年裴朔所说那般不近人情;但他到底是京中人称铁面玉郎的谢大人……
谈尚书摆摆手:“莫要误会,我不是要让你们相看的意思,就是近日与他见得多,说到科考了便正好想起,谢大人当初文章做得好,本有望问鼎魁首,只是他实在生得俊朗,圣上大手一挥,便亲点为泰和九年的探花。”
“也不知谢大人会不会宁愿生得寻常些。”
谈思琅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还好父亲尚未昏了头。
谢璟其人,能因为对朝政之事的见解以及自己的才学与父亲相谈甚欢、甚至成为父亲的忘年交。
但,这一切与她这个裴朔曾经的准未婚妻却是不会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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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还是该早些去护国寺拜上一拜的。谈思琅揉着发疼的手肘,心里直叹气。
两个时辰前,她还在一品轩中,悠哉游哉地与姚清嘉一道品着时令的新茶,透过雕花木窗,看着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的热闹。日色渐西,她与姚清嘉挥手作别后,便打算回尚书府。
哪知,马车行至半途,道中忽跑出一个高中之后喜不自胜、状若癫狂的新科进士,车夫大惊之下,为避让这横冲直撞之人,只得猛地勒紧缰绳。所幸未曾惊了马,只是仓皇之间,竟使得马车车轴断裂,一时间行进不得。
至于本安坐于马车之中的谈思琅,亦是不轻不重地撞在马车车壁之上。
谈思琅揉着已泛起一片紫红的手肘,心道,过两日真得与阿娘一道去护国寺去去晦气才是,自上元之后,尽是倒霉事!
车夫先是与槐序解释一番,复又不住说道:“都是奴一时疏忽,竟未看见那人。”
“也怪不到你头上……”谈思琅眉心微蹙,“谁能想到这官道上会冲出人来,只是如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色又渐晚,可如何是好?
她正想着可要让车夫独自策马回府报信,却听得车帘外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这是发生了何事?”
此时已近春末,马车门帘一早便换成了轻软透气的霞影纱,透过暗红色的纱帐,谈思琅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心中一跳,只觉方才那问话声也有些耳熟。
却听得马夫战战兢兢道:“回禀谢大人,奴方才驾车不慎,竟使得车轴断裂。”
谢大人。
果真是他。
谈思琅轻抿下唇,他怎么总是撞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谢某恰好与谈尚书有约,正要往尚书府去,若是谈小姐不介意,不若与谢某一道?”
谈思琅摸了摸鼻尖,与槐序对视一眼。
这样巧吗?
她此时退婚不久,谢璟又是未婚郎君,二人同乘一车,本是不该。只是现下已无更好的选择,加之近来谢璟与谈尚书私交甚笃,就算撇开曾经将军府的那层关系,也能算她……半个长辈?
思及此处,谈思琅微微颔首,细声道:“那便多谢谢大人了。”
槐序闻言,当即挑起车帘,复又小心扶着谈思琅下了自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