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说的是春闱放榜那日,谢璟好心载她回家时的那一架马车。
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谢璟含笑道:“那一架是我上衙时乘的。”
一面说,一面扶着谈思琅踏上轿凳。
随行的木莲掀起车帘,谈思琅打量着马车内的布置。
比起之前那架冷冷清清的马车,这架马车倒是与京中世家贵族们所乘坐的马车相差无几,处处透着精致与舒适。
二人并肩而坐,比起春闱放榜那日的尴尬与局促,此刻的马车中里氤氲着一丝莓果将熟未熟时的酸甜味。
若是平日里谢璟独自出门,定是会备上公文,在马车之中翻看,以免虚度光阴。
可此时不同。
与夫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不是虚度。
他将提前备好的糖渍青梅推到谈思琅身前。
谈思琅照例是从中捻起一块,递到谢璟手中。
少女的指尖划过他掌心。
谢璟轻声道谢。
谈思琅弯了弯眼尾:“我都没有说借花献佛那些客气话,你也别说谢啦。”
他们是夫妻了嘛。
虽然还不太熟,但也不用那么客套的。
谢璟轻笑:“夫人说得是。”
刚用过早膳,谈思琅不饿也不馋,吃了两枚果脯,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小心将指尖擦净。她擦得很慢,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谢璟余光落在她被蔻丹染得嫣红的指甲上。
雪白的绢帕衬得她的指尖愈发娇艳欲滴。
却见谈思琅用手指戳了戳谢璟的侧腰。
谢璟手心一紧,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谈思琅低声开口,尾音轻轻拖长:“一会儿到了家,母亲、母亲若是问起……”
“她向来关心我,我怕她瞧出什么,误以为你我二人生分。”
她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你能不能待我稍稍亲近那么一点点?”
“我不是说你这几日冷淡的意思……”
谢璟了然。
她是在担心陈清于察觉到他们并未圆房、尚还有些疏离?
谢璟眉梢泛起些极少见的暖意:“夫人是怕岳母大人为难我吗?”
陈夫人宠爱三女儿,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
“毕竟那日,也有我没准备好的缘故……”谈思琅轻声道。
若是被母亲误会成谢璟心有芥蒂、不愿碰她,那便不好了。
那日分明不是谢璟的问题。
谢璟眸光微动,伸出手去,覆在谈思琅的手背,温声道:“夫人放心。”
她总是这样可爱。
旁人待她三分好,她便会花出十分去替那人考量。
谈思琅有些赧然,颇为生硬地将话题转向家中旁的事情:“家中的池塘里有许多锦鲤,阿姐出嫁前宝贝得紧,府上的下人把他们喂得极好,条条都养得圆滚滚。”
想着一阵便要回家,她心中的盼望与激动到底是占了上风,见着谢璟眼中并无不耐、反而带着些许期待,她便叭叭地说开了,嗓音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脆。
招摇灿烂的晨光透过纱帐,落在她红彤彤的脸上。
谢璟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捞落在她脸上的阳光。
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唇角,悠悠道:“糖霜粘住了。”
谈思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嗳呀。”
她不自觉抽开案几下的暗橱,却是忽然想起,这是谢府的马车,暗橱之中可没有她那些小镜、胭脂。
“怎么了?”
“想找小镜。”
谢璟眼中暗了暗。
又是一个他不清楚的小习惯。
谈思琅总觉得自己的唇角有些黏糊,便借着茶盏中的茶水,又小心翼翼地用绢帕点了点唇边。
她有些懊恼,今日要回家,她特意让青阳给她画了个很是精巧的妆。
就不该在路上贪嘴,若是擦花了口脂……
思及此处,她略带幽怨地看了一眼将糖渍青梅递给自己的人。
那眼神似嗔似怨,荡着潋滟的春波,惹得谢璟心跳漏了一拍。
他转过身去,装作是在整理被风吹乱的纱帐。
那本静静垂着的纱帐被他攥在掌心,反而生出了一圈漩涡般的褶皱。
漩涡之中,荡开一朵水花。
谢璟眸色渐深,若有所思。
第20章 回门
谢府的马车在尚书府前稳稳当当地停下。
谢璟扶着谈思琅下了马车,顺势牵起她的左手。
他指腹间因常年习字而生出的薄茧摩挲过谈思琅柔软的掌心,惹得谈思琅本能地蜷了蜷指尖,细微的痒意挠在二人心间。
谢璟侧首俯身,轻声道:“夫人不是怕岳母大人担忧?”
“是,我记着呢,”谈思琅的目光飘向尚书府门前的树木,“走罢走罢。”
她自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况且……她也没说不让他牵呀。
她就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
谢璟的手暖烘烘的,倒是与他这人不太一样。
候在府门前的谈怀绩抬眼便见着附耳私语的夫妻二人,他心中稍定,对着妹妹招了招手:“三娘!谢……兄。”
他与谢璟乃是同年所生,如今官居六品,往日都是唤谢璟一声谢大人的……
但他又觉得,若是今日还唤一声“谢大人”,未免有些给三妹丢份。
其实他还是该唤他“妹夫”的。
谈怀绩隐隐有些懊恼,还是没准备好。
“大哥。”谢璟语气从容。
谈怀绩不愿露怯,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便引着夫妻二人往前厅行去。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只是谢璟始终牵着三妹的手,他竟寻不到机会单独与三妹说上几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多是谈思琅在说,语气里带着归家的雀跃。
谢璟则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语气平和。
谈怀绩行在二人身前一步之处,时不时插句嘴,心思却总忍不住飘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及至前厅。
陈清于见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儿,当即便红了眼眶,而后便瞧见了女儿与女婿牵在一起的手;她压下翻涌的思绪,柔声道:“回来了。”
谈思琅见着娘亲,亦是心头一热,恨不得马上扑到母亲怀中。
谢璟若有所感,极其自然地在妻子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谢璟温温淡淡地开口:“劳岳父岳母久候。”
谈尚书乐呵呵地应了。
谈思琅也赶忙娇声唤了声“父亲”、“母亲”。
侍女引着谈谢夫妻二人在下首坐下。
谈尚书习惯性地自谦:“在家中时,我与夫人都纵着三娘,她那性子,往后还请你多担待些。”
谈思琅极轻地哼了一声。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谢璟不紧不慢道:“夫人很好,是夫人担待我才是。”
他本欲再说上几句,却听得陈清于笑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总之往后都是一家人,互相体谅、互相扶持,这日子方能和和美美。”
她暗暗瞪了谈尚书一眼,哪有回门当日就在女婿面前贬低自己女儿的?
谈尚书摸了摸鼻尖。
他就是说个客套话,夫人怎还当了真。
还有谢璟,竟也一副要与他辩驳“三娘性子”的架势。
奇哉怪也!
“岳母所言极是。”谢璟颔首。
夫人那日说的凡事要商量着来,原来是从岳母这里学去的。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
谈尚书没再装模作样地说些这前厅之中无人爱听的虚话。
谢璟始终是那副沉静的模样,话语不多,只是每次开口,都能让陈清于满意半分。
谈思琅觉得自己还没能与母亲说上几句体己话,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她与谢璟并肩入座。
谈思琅心中憋不住事,她飞快地瞄了一眼正专心用饭的父母与长兄,偷偷摸摸地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谢璟。
谢璟微讶:“何事?”
谈思琅凑到谢璟耳畔,低声道:“谢府的厨子日日都做我喜欢的菜。今日回门,我本也想传话,让府上备些你喜欢的菜。但我又不会读心术。”
“我就只能依着这两日所见胡乱猜啦。”
语气里带着些小小的得意与邀功般的亲昵。
言罢,她对着桌案上的荔枝肉抬了抬下巴。
她昨日特意差槐序回了一趟尚书府呢。
谢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谈思琅解释道:“前日晚膳时有这道菜,你似乎用了不少。”
她拽了拽谢璟的袖口:“若是我猜错了……”
“夫人猜对了。”谢璟夹起一块荔枝肉放入碗中。
他前日用了不少荔枝肉吗?
大概是因为那道荔枝肉就放在自己身前罢。
他没有把这些扫兴的话说给妻子听。